七點半不到。
省軍區文工團的駐地,因為緊急集合哨聲,瞬間雞飛狗跳。
新春年初三,還在假期內,七點多鐘還是休閒娛樂的時間,看書的,閒聊的,給家裡寫信的,提著桶熱水泡腳的。
就連炊事班的人,都在剁著餡,準備著第二天早晨,吃的餃子。
初一餃子,初二湯圓,因為南北方的差異,來自各地的年輕人,胃口不一樣,作為團政委,考慮到如此,特地對這些年輕人特殊照顧了,沒想到,照顧來照顧去,倒是把他(她)們性子慣壞了。
炊事班的圍裙四處飛,和面的炊事員洗手的時間都沒有,倉促到直接用圍裙或者衣服上囫圇的擦了擦,就趕忙往宿舍跑去,收拾行裝。
其他的宿舍也是如此場面,水桶打翻了都沒時間扶,任由水流順著地板浸透下去,三橫兩束的背囊最費時間,還有柜子里的物品,比如左背包右水壺,相比於作戰部隊,他們的武器,就是手中的樂器。
雖然偶爾也得打靶,但集結時,首要的,是自己的負責的樂器,號手的小號,鼓隊的腰鼓,乃至於快板手的快板,用於行軍途中鼓勵。激勵全體官兵的士氣。
部隊中,哨聲就是命令,沒有任何疑問,聽到緊急集合的哨音,那就得在三分鐘內全員全裝完畢,列隊樓下集結。
哪怕,他(她)們是文藝兵,文藝兵也是兵。
「不是吧,大過年的,緊急集合,這時候還抓訓練吶?」
一邊打著背包,小戰士們嘴巴也不閒著,這東西熟能生巧,背包繩在他們手裡都能玩成花,就這還有時間咧著大嘴嘟嘟囔囔著。
「閉嘴吧你,打仗可不分過不過年,我就說早做準備准沒錯,肯定趁我們鬆懈的時候,要抓那麼一下~!」
老兵為什麼稱為老兵,就是有著新兵沒有的嗅覺,十分敏銳的嗅覺,常年累月的訓練下來,對於集合哨,都冥冥中產生了某種共鳴,什麼時間會來這麼一下,都有了預感。
閒暇時,特別是一連連續幾日的長假,枕頭被放著個背包帶,水壺掛包取出來掛在床腳,手一夠就能碰見的地方,已經成為了很多人應對緊急集合時縮短時間的小妙招。
女寢那邊,則是慌亂了許多,男同志怎麼來說力氣都比較大,背包帶甩開後一勒一拽,就能把被子裡面的空氣壓縮出去,女同志有的還得上膝蓋,靠著身體的重量去壓著,棉被這才能勉強聽話。
畢竟力氣還是不夠,有的打著打著,可能背包帶稍微那麼一歪,棉被眼見得「嘟」一聲,就從背包帶里漲了出來,眼睜睜得看著它重新攤開,關鍵時候一點都不聽話。
「稀溜溜~!」
「你哭什麼,哭就能打好了,用勁,不行扔地上用腳踩著~!」
會一點得女兵們,背包都快打好了,但還有一些新兵,部分在外面剛跑回來得老兵,還存在手忙腳亂的問題,特別是,先去柜子那,搶水壺挎包的,一會兒一句,「哎呦」,那都是被打開的櫃門磕著腦袋的。
現在哪裡有時間去揉,只能眼裡含著淚水,把挎包水壺背身上,勒緊武裝帶,拿起自己吃飯的傢伙,直愣愣的往外衝去,路上短短的時間,才是用來倉促整理儀容儀表的。
(寫到這裡,作者臉上露出蜜汁微笑,依然記得,新兵營同班的那位戰友,王炯某,綽號囧哥,睡二層鋪,背包總是打不好,特別是加上冬季的棉大衣後,面對晚上隨時出現的集合哨,只能選擇提前打好,睡覺就是把背包抱在懷裡取暖,作者一層鋪,總是拿大衣給他蓋著,時隔多年,我還記得他的眼神。)
叮囑完下屬往錦江賓館大禮堂送功放設備的寧政委,就這麼披著大衣,冷著臉站在了文工團的操場上,一絲不苟的看著手腕上的手錶。
看著每個房間都忙亂的樣子,寧政委沒有笑出來,下頜微微動彈了一下,就這麼看著大門外,眼神,十分深邃。
三分鐘的時間一到,樓下已經開始列隊,紮好武裝帶,背著背包的小戰士們一個個自覺的向右看齊,稍息,然後,抿著嘴,看著樓上還沒有下來的,等著看笑話。
文工團不止是特招,有些負責後勤,以及其他後勤兵員,是從兄弟部隊中調過來的,比如汽車兵,以及炊事班等,都是受過新兵連完整的集訓。
那跟文工團的新兵集訓完全是兩碼事,雖然都是打靶,三公里五公里考核,但明顯一線的訓練要真實的多,不論是集結速度,背囊攜行具的裝帶,都是有板有眼。
瞧著文工團土生土長的文藝兵,此時才勉強從樓梯上往下蹦,有個還在落地的時候,背囊後面的黃膠鞋還掉了一隻都不知道,身後跟著一位著急下樓的,一腳踩上去,滑了個屁股墩,那些列隊完畢的,那嘴角根本壓不住。
女兵宿舍樓下更是稀稀拉拉,有的剛洗完頭髮,還沒來得及擦乾,腦門上冒著滾滾熱氣,進入隊列後才趕忙調整武裝帶,偷偷把挎反了的水壺挎包給悄悄換一個位置。
「稀稀拉拉,磨磨唧唧,哨音響多久了?」
「三橫兩豎,不是兩橫三豎,滾回去重新打~!」
「褲腿拎起來,你的襪子呢,一隻腳穿襪子另一隻腳就不用穿了?」
舞蹈隊長帶隊出公差了,現在負責的是文藝歌曲隊的隊長。
團長就在操場那邊站著,虎著臉目光直視著這邊,氣場如同猛虎下山。
平常和和氣氣的哪裡見過這樣一幕,雖然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吹的集結哨,但肯定猜到哪裡出問題了,歌曲隊長還是負責任的把現場的女兵訓斥了一通。
很是慘不忍睹,該長長記性還是得長長記性。
「作風,作風,你們就是這樣當兵的,回去連被人說連背包都打不好,你們好意思麼?」
從第一排走到最後一排,隊列里走過了一圈,這個時候不是講任何感情的時候,幾名女兵就被點了出來,磨磨蹭蹭的一步三回頭,崩潰的已經開始掉金豆子了,這麼被說一通,別說面子了,里子都丟沒了。
「這是過年啊~!」
隊伍里,有人小聲的嘀咕了一聲。
「誰說的,站出來,過年,正因為是過年,我們文工團的任務隨時可能回來,一線部隊休息的時候,就是我們忙的時候,把你們的性子都給收起來~!」
直到十分鐘後,各種問題才算處理結束,男女兵的隊伍才算集結完成,兩邊的隊伍也徹底的安靜了下來。
「報數,一,二,三……」
「稍息,唰~唰~!」
「立正,咚~咚~!」
列隊完畢,男女兵隊伍的帶隊人員站在隊列前方,小跑到操場前,對著寧政委抬起了胳膊敬禮匯報。
「報告團長,文藝隊,應到87人實到42人,36人出公差,7人休假,2人……!」
「少了誰?」
寧政委回過禮之後,淡漠的詢問道。
「張揚,葛飛燕二人外出,尚未歸隊~!」
「報告團長隊部應到110人實到94人,10人公差,6人崗哨,全部到齊~!」
一時場面十分的寂靜,只能聽見游泳池的池水拍打著池壁,發出的聲響,寧政委在燈光下的臉,一時有些模糊。
「各隊到操場集合~!」
一聲令下,隊裡,不論是男兵隊伍,還是女兵隊伍,亦或者隊部的隊伍,全部豎起了耳朵,聽到不是解散,而是操場集合的時候,都預感到大事不好。
每個人的腦袋都正視著前方,但通過眼神之間,卻在彼此交流。
「什麼情況,要是緊急集合的訓練,不是該解散了麼,批評都批評過了~!」
「難不成,來真格的?」
沒留留給他們思考的時間了,隨著各單位隊長回禮後,跑步回到隊伍的正前方,一聲聲振聾發聵的吆喝聲,響徹在文工團的各個隊伍。
「向右轉,跑步~走~!」
「向左轉,跑步~走~!」
「唰~唰~唰~,咚~咚~咚~!」
整齊劃一的跑步聲沉重到令人振聾發聵,水壺拍打著衣服,挎包里的飯盒敲擊聲丁零噹啷,嚴肅的氛圍感,無形當中把過年的喜慶,全部衝散。
一個個小方塊匯合後成為大方塊,一個個大方塊匯合後成為一條長龍。
人一過百,洋洋灑灑,隨著最後的腳步聲落地,整個文工團的小操場基本上全被占滿。
舞美隊,歌唱隊,話劇隊,音樂隊,創作編導,藝術培訓,洋洋灑灑,除了這些,還有部分化妝師,服裝道具師,器械維保人員,才能組成這樣一個完整的文工團。
這幾日,屬於春節期間,不論是白天還是黑夜,連軸轉的在附近的部隊巡迴表演,給枕戈待旦的士兵們帶來節日的歡笑,軍區的問候,說實話也是很辛苦。
然而,平日裡正課時間的訓練,不也是為了這一天的到來麼,不能把表演帶給官兵們,文工團就沒有存在的必要。
「歌舞隊集結完畢~!」
「話劇隊集結完畢~!」
「後勤隊伍集結完畢~!」
「隊部集結完畢~!」
一位位軍官敬了個禮,待到回禮後站在排頭兵的正前方,紅旗列列作響,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操場上的寧政委。
或是疑惑,或是委屈,亦或者還有不忿的,不明白,這個點了,大家辛苦了一天,早點休息養精蓄銳,非要折騰這麼一下。
寧政委的臉上,此時已經有了一番劇中的那一絲滄桑,本來還略顯年輕的臉頰,配上了這絲滄桑,就有了一種飽經風霜的閱歷感。
目光平和的看著面前的這些兵,這些就是他手下的戰士們,對於他們白天努力的表演,很滿意,但晚上一系列的事情,卻讓他,感覺到,自己到底忽略了什麼。
「明天的餃子,後麵湯圓,都取消,上面的戰士們吃什麼,我們也跟著吃什麼,年,在今晚已經過了~!」
束手而立的寧政委指了指地面,又指了指西邊,逐字逐句的說道。
「今晚,上級下達了一份保密任務,本來不該現在告訴你們的,但我想,提前告訴你們也無妨~!」
「主任歷經兩個多月在非洲的十國的訪問結束,於昨日在蓉城機場落地休整,他怕我們麻煩,知道我們春節辛苦,體恤我們,讓我們不要麻煩,休息好,給戰士們送上節日的問候~!」
「燈光,音響設備,舞台布置,只要了多少人,十個人不到,還點名不能耽擱明天參與節目表演的人參與,他們也是在飛機上過的年啊,兩個多月十多個地方來回連軸轉,沒有一天休息,時間緊張到春節當天都沒辦法落地過節,就這樣還在為我們考慮~!」
這番話說出,頓時全場一片譁然,整個操場上雖然還是只能聽見風聲,但眾人的心裡仿佛被重錘狠狠敲中,看著寧政委說完後失望的掐了掐的鼻樑,仿佛失望透頂的樣子,心又沉到了谷底。
這副失望透頂的樣子,一看就知道,肯定有人在這關鍵時候,掉鏈子了,而且,問題很嚴重的那種,不然,也不會在這個時候,如此痛心疾首。
「十個人,兩個嚷嚷著今年要退伍的,組織把你們培養起來,花了多少精力,你們想退,沒關係,活給我干好,大家好聚好散,但幹了半截,人跑了這種,包括今晚外出未歸的兩人,全部給我記過,記大過,不講任何情面~!」
「TND,我就不信,不能把你們的作風給掰回來,退伍退伍,誰嚷嚷的越狠,老子今天話撩這裡,一個都別想走,不光不讓你們走,老子還得把你們送到前線去~!」
抓起了腦袋上的帽子,寧政委憤怒的狠狠揮了一拳頭,雙眼夾雜著血絲,就這樣瞪著每一個人,從隊伍前面走到了隊伍後面。
「做事之前想清楚,對得起身上的那身軍裝麼,你們是我請來的麼,是你們自己一個個哭爹喊娘自己求著進來的,怕表演,怕訓練,你當什麼兵,門口拴條軍犬,都比關鍵時候的「逃兵」管用~!」
雖然沒有點到名字,但隊伍里,明顯有人如遭雷擊,也有人明顯失魂落魄,但更多的人卻是帶著嘲諷的眼神看著那幫人,有人治你們了吧~!
得了,今晚緊急集合的原因總算明白了,嚷嚷著要退的那兩貨,不知道今晚是為哪些人服務的,抻到了鐵板上,本來可能是一輩子最大的榮耀,結果,失之交臂不說,還捅了天大的婁子了。
「全體都有,稍息,立正,軍姿~準備!」
一人生病,全家吃藥,紀律和服從性,從他(她)們入伍的第一天起,就強調強調再強調,部隊的戰鬥力,從來都是看凝聚力。
這一晚,對於他(她)們的人生來說,可能是最為重要的一課。(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