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6章 冷眼旁觀(中)
老高回去談妥之後,三家老字號的東主,決定先做試水之人。
老高東家的樂仁堂,鶴年堂劉姓東主的鶴壽堂,長春堂原東主的逢春堂,相繼選好了新的店址。
這些鋪子,則是李勝利通過李懷德那邊的關係,從公家單位購得。
房產交易,如今倒是放開了不少,李勝利借著老李那邊的春風得意,以及函授學校的面子,又在城裡收了一波房產。
李勝利這邊找到李懷德頭上,老李這邊也有一攤子爛事兒擺布不了,想要找軋鋼廠這位子弟,給出現主意。
兩人見面的地點,依舊是放在了馬店集村外的大食堂,只是這次李懷德過來,衣著上樸素了很多。
原本入夏時節,也是一身薄呢料中山裝的李懷德,如今也換了灰布的中山裝。
這一身雖說也是入夏的正經裝扮,但慣用深色掩藏自己心思的李懷德穿上淺色,雖說顯得年輕了一些,但身上卻冒出來陰氣。
「勝利,西南那邊過來了兩車皮茅台,之前是當做動員酒跟慶功酒的。
結果那邊仗打的太順了,動員酒沒喝上不說,慶功酒也沒撈著喝上。
你說這立了大功不給報導也就罷了,慶功酒也不讓喝?
據說動員酒是普通貨,慶功酒可是印了字的,這次來的多半都是慶功酒。
聽那邊的意思,這些酒放在那邊累贅……」
雖說心裡壓著事兒,皺起的眉宇間帶著陰鷙之氣,但開篇李懷德說的還是閒話。
西南過來的慶功酒也不是白抵的,那是要在進口廢舊之中扣除的。
這也是專屬李懷德的帳目,津門那邊軋鋼廠所屬的物資公司,進口廢舊,也是要用美刀結算的。
只是李勝利的一些帳目,需要從軋鋼廠這邊抵扣的時候,李懷德手裡有個無限的額度。
不管李勝利花用多少,他都可以打個招呼,讓港城那邊換算成大團結來抵帳的。
這筆帳,上面默認、港城那邊也是擁護,畢竟這減少的是外匯的用量。
而且,李懷德從西南那邊弄來的慶功酒可不便宜,供銷社裡八塊一瓶的茅台,西南那邊抵帳,是按十塊算的,還要額外加上運費。
商標上多了慶功兩個字,就給加了兩塊錢,李懷德多少是有些不感冒的。
但人正主不在乎這個,他老李也是沒辦法的。
因為之前李懷德借著往下發賣三輛車的茬,讓酒廠那邊給定了一批五斤裝的窖藏老酒。
瓶子還是在景德鎮最好的出口磁窯定的,一百塊五斤的窖藏老酒還好說,畢竟,人家的老酒能調製出相應數量的市價酒。
但幾十塊一個的粉彩酒瓶,在李懷德看來,就純屬扯淡了。
磁窯那邊說是用的名家精工,這點老李也是不相信的,一萬個瓶子,談的什麼名家精工?
這也就是他這邊多了物資公司這個抓手,不然連被人景德鎮訛的機會也沒有。
對外的說辭,也是這批酒,要用於物資公司這邊的對外聯絡。
不是打著這樣的名頭,酒廠那邊也不會因為幾十輛車,出窖藏老酒的。
這樣折算下來,五斤裝的精品,每斤酒的價格在三十左右,也是妥妥的天價了。
酒廠那邊倒是受此啟發,也去磁窯那邊多訂了一千個瓶子,想要把這批精品作為國禮來用。
看著對面坐定的冤大頭,李懷德知道他肯定不會在意這次的一個字一塊錢。
「他們覺著累贅,你就照單全收唄!
我這無所謂的,你抵扣的時候注意點就成。
慶功酒倒是不錯的噱頭,伱讓景德鎮那邊的窯口,再給燒上一批一兩斤裝的慶功瓶?
不成就跟酒廠聯繫一下,還是咱們的大頭,那邊跟著吃洋落。
借著這個機會,再給酒廠談一談,他們歷年積存的瓶裝酒,也可以一遭發賣給我們的。
南邊的米酒廠,你有時間也給注意一下,跟瓷器一樣,也要找最好的窯口,不成就先當廠子的三產盤下來。
釀酒這營生,老師傅也是少不了的,不然盡弄些二把刀,喝瞎眼可沒處去說理……」
對錢、對房,對可以增值萬倍的茅台酒,李勝利也是有著不可撼動的偏執。
雖說他覺著茅台不如現在的二鍋頭、蓮花白好喝,但總有明白人識貨的。
「無非你說了算,我照辦就好。
勝利,這段時間我怕是被人盯上了。
津門物資公司那邊,不是開始進口廢舊銅料與鋁料了嗎?
這段時間,有不少人都來找過我,有些人我推了,但有些人,我實在是推不掉。
杜鵬給介紹的就有好幾個。
這事兒也不怪杜鵬,他也說了,都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哥們,他就是引薦一下,事情成不成就在我了。
這些人,不是要銅料、鋁料,就是要廢鋼的。
銅料、鋁料還好說,但物資公司那邊的廢鋼,都是拆生產線的物料,一機部是下家,我可不敢隨意發賣。
但有些人,我也真是擋不住,他們開車就敢往廠子裡闖,開口就是幾千噸鋼材,這些人我怎麼處理啊?」
聽著李懷德遇上的難題,李勝利撇嘴一笑,指著老李問道:
「既然一機部是下茬,就讓他們去找一機部啊?
這些孫子,倒是會欺軟怕硬。
只怕你推脫之後,他們會說,只找你說話吧?
那成!
既然他們不知死,咱們也不怕埋。
你給一機部、計劃委、辦公室這三個單位,分別打個報告,將這些人的名字一一寫上,問問這三個單位,他們的需求,要不要咱們無條件的滿足!
這類物件,都不是真正鐵打的物件,得罪了也就得罪了。
說不得,還能打出你李懷德,不畏強權的名號呢!」
李勝利這話,李懷德是一句也不敢信的。
這些打上門來的貨,雖說不是之前的老相識,但扯來扯去,總有些勾勾掛掛的。
之前的老相識,很多都做了死鬼,但現在這些可未必。
畢竟他要是如新南那邊一樣,先發貨再打報告,他這邊的責任更大。
想著那些人的囂張模樣,李懷德也搖了搖頭,比起李勝利、王前進這郎舅倆的陰狠,那些年輕人,還真是缺了歷練。
他們要的是錢,可這郎舅倆,動輒坑死人的。
「勝利,這不好吧?
許多人都是正管家裡的親屬,咱這麼一弄,不就是結仇了嗎?
這仇接了,怕是不好消弭的……」
扯虎皮做大旗的事兒,李勝利也沒少做,對逼迫李懷德的那些物件,他既沒有好感,也不怕他們。
原因也簡單,這類人的本事也就到這了,真正有本事的,現在做這類營生,總會找那些十拿九穩的關係。
而不會去李懷德這邊炸刺兒,他們包括他們的家裡,看樣子都沒看清老李身後的關係有多深。
不說一機部了,真動了二機部的東西,誰也給他們遮不住的。
「沒那話!
你的報告打了,就會直接換人的。
物資公司的吞吐量,這還沒展開呢,在貨物重量上,就頂得上石鋼了。
如果算貨物價值的話,那就更可觀了。
做事之前不懂得燒香拜佛,也該著他們倒霉!
你要跟他們糾纏,逃不過一句老話,好女怕纏男的。
要想利利索索,報告也是必須寫的。
遞上去了,人上面興許還能高看你李懷德一眼。
有主意、有路子、有原則,這三點有了,你的前程也就有了。
人都說一將功成萬骨枯,這次讓你踏著公卿骨上位,多好?」
李懷德風雨之前能做到軋鋼廠的副廠長,也不是個沒文化的肉頭,一聽公卿骨這話,老李就知道不是什麼好話。
有些難為的看著李勝利,這位仔細人,掂量著問道:
「勝利,倒了的這些我也不怕。
但那些沒倒的,才嚇人呢!
我這麼一弄,人不得恨我恨到骨子裡?」
聽著李懷德的擔憂,李勝利指了指李懷德有些發白的鬢角說道:
「廠長,咱們打交道已經十年了。
您這鬢角也已經發白了,您想想,再進一步之後,您還能再干幾年?
許多事,無非留的生前身後名。
咱們這一路,還能再走十年嗎?
我覺著怕是不成了,上面有資歷的太多太多。
老杜拉扯著你,怕是再進一步之後,也到了極限了。
留的好名聲之後,借著咱們的家底兒,你老老實實做個富家翁,誰還能鞭您的屍嗎?
划不來的,那是直接得罪老杜的營生……」
聽李勝利說到歲數,李懷德這邊也是面色一黯。
如這位軋鋼廠子弟說的一樣,歲數,現在也成了他的硬傷。
再有十年,也真是進無可進,只能後退了……
「留的生前身後名?
我要是早遇上你多好?
可惜了了!
那就按你說的辦,杜鵬介紹的那幾位,怎麼辦?
合著不該折了杜鵬的面子不是?」
這也就是李懷德跟原本的廠長老楊之間的差距了。
若是老楊在現在這個位置上,起碼要比老李多出一節任期的,這也就是資歷的好處了。
感慨了一下,李懷德這邊,又照顧了一下杜鵬的面子。
「這事兒,你直接去找杜主任就好。
對杜鵬而言,有些事當斷則斷,猶猶豫豫,就等於直接參與。
他一個委培的學生,那來的這麼多心思?
好在他現在是個學生,給他點教訓吃吧……」
對小舅子杜鵬,李勝利這邊也是寄予厚望的。
如今看來,謝飛那邊怕是要追不上杜鵬了。
等杜鵬完成了學業,就是有正經職稱的工程師了。
用軋鋼廠的資歷兌換一下,副處起頭,也是有點可能的。
「這不好吧?」
見李勝利如對待請託的子弟一樣,冷眼旁觀杜鵬受罰,李懷德這邊多少覺著有些不妥。
「怎麼不好?
杜主任會教他做人的。
現在對咱們而言已經是風停雨歇了,但對杜鵬而言,他的半生都要在風雨之中飄搖的。
沒事兒你也多教教他,他在處置宦途事務之中,缺了太多的細緻。
上學這幾年,正是他冷眼旁觀世道的幾年。
既然你說了,那就給你個緩步。
你讓他來一趟軋鋼廠,你給他說明白這事兒,讓他自己回家坦白。
這樣你就不算得罪他了。
再者,等他起來的時候,你就是他的老領導了,怕他幹什麼?
這事兒我在家裡會跟進的,別沒事兒找事兒。
讓杜主任知道,你幫著杜鵬遮掩,沒你什麼好處的……」
李勝利對弟弟妹妹、對杜鵬、對謝飛,都是差不多的態度。
只是弟弟妹妹的起跑線有些靠後,許多事,缺了先天的優勢。
現在這年月,上學無疑是可以拉近這種起跑線的,但真正差了底蘊,也就跟李懷德似的,廳局級,差不多就是很難觸及的天花板了。
「成!
還是按你說的來。
勝利,話說回來,那些人要是報復我,你可得幫我遮一下……」
跟子弟們對上,李懷德這邊心裡不虛也是不可能的。
不怕別的,就怕他們用上打悶棍這類江湖手段,那可是打了白打的營生。
「之前就說了,最近你得老實待在軋鋼廠。
你負責的廠子,可是有正經保衛科的。
被人隨便闖進去,難道不怕廠里的保密技術泄露嗎?
我看你的考核細則,執行的還是欠缺了力度。
門崗那邊有槍有炮的,什麼車能闖進廠子?
再要硬闖,按規矩鳴槍示警,還闖,就該是保衛公家財產、工廠機密了……」
聽著李勝利的處置手段,李懷德這次真是撓頭了。
面前這貨,遇上這事兒,可真敢給人連車帶人打成篩子的。
但李懷德不敢,報告他是可以打的,但槍是真不敢打。
真打死了,那可就是死無對證了。
打報告,能攀扯到本家,把人給打成篩子,那就是純粹的結仇了,對人本家沒什麼危害的。
人都死了,再處理家裡人,就顯得過於無情了,上面也不會做這事。
但報告打了,子弟或許會沒事兒,但他們家裡的肯定會有事。
因為這事兒是說不清楚的,稍微攀扯,再有人發力,他們的靠山,就得為其他人讓位置了。
畢竟現在的形勢不同,好多想要求變的人,都對那些位置翹首以盼呢!
報告打了,冷眼旁觀,怕就是多數人的選擇了,這個時候,就沒有什麼仗義執言、同仇敵愾一說了。
畢竟越往上資源越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