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5章 現狀(下)
「李師叔,您的手藝我們見識過了,當得大家的稱呼,您也有資格這麼說話。
如今在京的溫病一脈,也以柳家為尊,也該您說話的。」
李勝利開口不怎麼客氣,下面的吳門醫家們,稍微對了一下眼神,吳家叔侄里的侄子吳昂,就開口接了話茬。
雖說人群里還有輩分更小的人,但吳昂的歲數,算是最小的,還有個叔叔在側,由他開口,話不投機的時候,也就多了轉圜的餘地。
弄出個五十多歲的孫輩頂缸,雖說也成,但多少就有些敷衍了。
在醫界,輩分雖說是個跨不過去的關竅,但醫家們碰頭,即便有輩分在,最終還是要以手藝說話的。
李勝利直接坐上了主位,顯然就是在以藝壓人,有了邢州野戰醫院的實例,他也有這樣的資格。
「好,那我問一問在座諸位,肺癆、消渴、胸痹,誰能根治?」
李勝利這話問了,在座的吳門醫家臉色就不太好看了。
肺癆是肺結核,中醫傳了兩千年以上的絕症;消渴就是糖尿病,有的能治,但只是少部分初症,一多半能改善,還有一部分沒法治,這部分消渴症,也算是藥石無用的典範。
至於胸痹,就是心血管疾病了,這種病症,跟消渴差不多,能改善的居多,真正遇上犯胸痹的患者,中醫這邊多半無救。
一旦上了紫紺,不等你望聞問切完畢,人也就沒了。
如果遇上經驗老到的醫家,一望便知是胸痹,那也基本死不了。
李勝利提出的這三種大病,別說是一般中醫師了,就是尋常醫家遇上,僅是改善,也要撓頭的。
問能否根治,在這些行家的眼裡,就跟當面罵娘沒兩樣。
「李師叔,您還是有話直說吧,您要是有根治之法,我們洗耳恭聽就是了。」
聽著吳昂帶著吳腔的普通話,李勝利笑了一下又問道:
「不說這些病症,說說你們平常坐診遇到的病症吧。
所遇病症,可根治的有幾何啊?」
李勝利這話問的又扎心了,根治,中醫界通用的說辭是病退如抽絲。
醫書典籍上的病症,傳到了今天,能根治的不是沒有,但真正要數起來,拿的出手的就很少了。
泄瀉類用藥或泄瀉類疾病,多半可以說成根治,但這種能根治的泄瀉類病症,跟風寒、風熱,也就是感冒差不多,不用藥,拖一拖,大半也能痊癒的。
真論起中醫能根治的疾病,李勝利這邊展示的傷科手藝,就占盡優勢了,傷愈多半都是時間問題。
皮膚科的一些問題,也可以歸為傷科,剩下的病症,能以根治拿出來說的就真的不多了。
李勝利的問題看似外行,若是別人問及,在座的吳門醫家,還能以中醫調養為主作說辭辯駁一下。
但主位坐的是在野戰醫院大顯身手的李勝利,這話就不敢這麼說了。
別人問是外行,李勝利問,就是問到了如今中醫傳承的痛處上,也可以說是中醫如今的現狀,許多典籍里的疾病,已經做不到根治了。
雖說用藥依舊,但多半病症都會成為頑疾,體弱者連年復發,體壯者隔年復發,也是面對李勝利這樣的行家不好迴避的問題。
當然,李勝利問的也是個人的概率問題,真要是放到中醫這個大面上說,各個醫家合在一股,能根治的疾病還是很多的。
但中醫科大難全,在座的可沒一位敢說自己通中醫全科的,不能通全科,遇上病患,能治癒的數量也就很少了。
再去掉外傷小病,李勝利一句話,問的在座醫家們,一個個都低了頭。
「史老,有話要說嗎?」
在座之人,能聽出李勝利話中問題的,只有史老了,這位是醫界大家,雖說也數不出幾種可以保證根治的疾病。
但也能聽的出,李勝利話語之中的謬誤之處。
「這也是個問題,南北有別、東西不同,四氣五味很難照書中所說調和歸一,南人多吃辣椒,北人多吃蔥姜蒜,老朽嗜陳醋之酸,諸位份屬溫病。
勝利於傷寒一派也有造詣,不妨拿這兩派來說一說。
這也跟你們北上息息相關,流感解表藥,也跑不出這兩派的。」
簡單的兩三句話,史老這邊就給李勝利做好了鋪墊,李勝利這邊話一出口,也只有史老聽的明白,他劍指何方了。
史老提出的也是個很複雜的問題,溫病跟傷寒的論戰,也持續百年有餘了。
現場不是論戰,誰也不用駁斥誰,這話該怎麼說,就值得眾人斟酌了。
「這話沒得說,還望史老、李兄明說。」
眾人沒法接茬,吳門醫家裡輩分最高的吳湛,就不能不出頭了。
這一老一少意有所指,尊了一聲史老,喊了一聲李兄,這位也是江湖經驗豐富,不想掉進陷阱里。
「史老,這話還是我來說吧,事情是我挑起,自然要由我來說。」
見史老要開口,李勝利就攔了一下,吳湛拿著侄子吳昂做轉圜,他這邊也需要史老做轉圜。
「中醫發展至今,清中左右算是巔峰了,但流派過多,論著無數,也遮掩了中醫大傳承原本的脈絡。
如今的大傳承,不僅是藥材方劑出了問題,理論跟傳承也一樣有很大的問題。
傳承暫且不論,今天咱們就說中醫理論的話題,我在中醫大開了新割治派。
理論在老祝手裡,經過前期的辯論,發現的問題不少。
割治理論出處多種多樣,而有些完全是相悖而行的。
用西醫的說辭來論,理論不能作用於臨床,這樣的理論就是悖論。
但中醫的理論是否悖論,我覺著不該由西醫來定,中醫的理論中醫厘定,該是名正言順的。
我意:拋開所謂八大派系、地方流派,以各派典籍,結合如今現實狀況,逆推中醫理論。」
簡單說了現狀之後,李勝利就推出了自己的觀點。
摒棄本門典籍,這算是大逆不道了,雖說只有十幾個吳門醫家在,但會議室里的雜音也多了起來。
沒了流派、沒了醫脈,那在座的這些醫家的後人們,就要從頭開始了,李勝利振臂一呼,從者雲集的場面,註定不會出現。
當大傳承威脅到了小傳承,內部的抵制就會出現,中醫並不是一團和氣的。
李勝利說的雖是大傳承的現狀,但細分到小的派系,就沒那麼多問題了。
比如溫病派,伱說安宮牛黃丸不好用,但就是能穩定心腦血管疾病,高燒驚厥用了也是立竿見影,用它涼血解毒也是有奇效的。
溫病方劑里的桑菊飲、藿香正氣散、銀翹散、白虎湯、甘草石膏湯等等,每一份拿出來都是行之有效的方劑。
也就是說溫病派範圍以內的藥劑,拿出來不僅有效,而且藥效明確,尤其在南方地區,遇上相應的病症,直接原方用藥就好。
但是,這類方劑跨江北上,藥效也會慢慢出現變化,不做增減加味,藥效就會變得不明顯。
李勝利說的,其實在實踐方面,無數醫家已經做出了改變,只是這種改變,不是從理論開始自上而下的。
而是根據實踐經驗自下而上的,而且也沒人進行系統性的總結、歸納。
李勝利的返本歸源之說,也不是他首倡,一代代醫家之中,也有不少的明眼人。
按八大派系、地方流派返溯,難度之大,不用去細究,只是看看各派系的典籍數量就知道難度有多大。
其中,也有人另闢蹊徑,在傷寒派之內,又引出了經方派,希冀能返本歸源。
但時移世易,現實之中的經方,不是說沒有作用,但不依後世的增減加味,藥效已經與典籍之上大有不同了。
原本用經方可以治癒的疾病,到了如今,更多的只能維持或稍稍消減病症,做了增減加味之後,藥效又是立竿見影的樣子。
所以有人就提出了捨棄經方,但經方是基礎,捨棄了,中醫也就沒了根本。
經方不可棄,同樣的道理,各個流派的典籍一樣不可棄,那是幾千年中醫診斷實踐的總結。
其實局方派在千年前,就把事情做了一半,合宋時八百名醫之力的『太平惠民合劑局方』,就是集八百餘名醫的看家本領於一書之中。
同仁堂的至寶丹、紫雪丹、蘇合香丸,就是合劑局方所載的涼開三寶;三坳湯、華蓋散、逍遙丸、藿香正氣散、四君子湯、四物湯、參苓白朮散等等,也是局方派的方劑。
拿出藿香正氣散,局方派有,溫病派一樣有,這就是傳承。
同樣的這些藥劑,到現在也都有作用,但實際用的時候,增減加味也是少不了的。
一人一方,或許是個解釋,但放在真正的醫家面前,未免有些站不住腳。
宋時八百名醫,差不多就是合舉國之力了,合劑局方有了,為什麼不返本歸源。
或許受時代所限,但李勝利覺著,更大的原因,應該還是力有未逮。
掃了一眼滿是雜音,但無人贊同的會議室,李勝利看到的滿是無言的拒絕。
「李兄,茲事體大,是否容各脈醫家進京之後,再行詳談?」
李勝利點出的現狀,吳湛也認可,但糾合典籍逆推醫理,他也覺得沒多大的必要。
中醫四經已經足夠了,或許這也是當年的局方派,沒有在合劑局方成書之後,進行反推的原因。
「不成!
今兒我就是來壓服你們的,不然等各脈醫家到了,你們還不得對我群起而攻之?
除了吳門之外,我已經跟司里會同陸總,對各地年歲稍大的名老中醫進行了徵召。
借你們之手,壓服吳門各脈之後,你們還得聯合吳門各脈或是南方醫界,助我壓服即將進京的各地名家。
事兒就是這麼個事兒,雖說是關起門來說話,但沒個統一的聲調,誰特麼也別想出門。」
吳湛的推脫之詞,引來李勝利的圖窮匕見,是所有人都沒想到的。
碰頭會跟研討會可不是這麼開的,各自的道理拿出來之後,互相辯駁才是題中應有之義。
像李勝利這樣,擺出自己的道理之後,不容他人辯駁,強行以勢壓人,這樣是不對的!
至於後面的言辭威脅,更是過分,都是有名望有手藝的名家,這麼做事,就有些下三濫了。
當然說的客氣一點,就是李勝利過於霸道了,但想到他的年紀,這貨也特麼不是個大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