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不眠之夜

  「媽,家裡頭的事情既然您做主,那您倒是說說,一下子出五筐糞,明年春天自留地里用什麼?」

  「自留地里沒糞,蔬菜長不起來,我們靠大隊那點麵糊能填飽肚子嗎?」

  高二才眼珠子瞪得溜圓,有些委屈他這個當兒子的實在是說不出口,臊得慌啊!

  高老太頓時不說話了,盯著自己兒子看了好一會兒,突然「哎呀」一聲坐在地上開始哭:

  「這日子沒法過了啊!老高啊,你倒是會省事,自己輕輕鬆鬆地走了,給我留下這麼一個爛攤子,兒大不由娘了啊!」

  高雲光見狀,也趕緊抱著自己奶奶開始哇哇地哭。

  高二才一見自己兒子這窩囊樣,頓時氣得眼冒金星,抬腳就朝兒子肚子上踹過去:

  「你個小畜生,要不是你一天到晚不干好事,家裡也不能有這麼多事情,你老子我今天也不用丟那麼大的人。」

  高二才是真的動了氣,這一腳也用上了幾分力氣,踹得高雲光彎著腰半晌緩不過來。

  高老太頓時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大叫起來:

  「二才,你個殺千刀的,是想一腳把我大孫子踹死嗎?我今兒算是看出來了,你這哪是打我大孫子,分明是容不下我這個老太婆!」

  「好好好,不用你趕,我走,我這就去找你爸。」

  說著話,高老太顫巍巍地站起來走到門口直接拿了根麻繩,就往院子裡的棗樹枝上掛。

  高閏才一臉著急,趕緊拉著他媽:「媽,媽,您這是幹什麼呢,二才他沒有這個意思,他就是心疼那五筐糞。」

  他一邊拉著自己媽,還一邊朝自己弟弟喊道:

  「二才,傻愣著幹什麼呢,趕緊過來跟媽賠個不是,媽都這麼大年齡了,要是真有個什麼好歹,你也不怕村子裡人戳咱家脊梁骨?」

  高二才看著家裡這亂糟糟的樣子,突然間感覺自己太累了,一句話不說乾脆往門外走去。

  劉曉蘭抱著自己兩個女兒站在原地,冷冷地看著眼前這荒唐的一幕,心底只感覺暢快無比。

  不過,這點暢快顯然還不夠,她先是輕聲安撫女兒幾句,讓她們上炕睡覺。

  等女兒睡著了,院子裡要上吊的老太太和拉著老太太的高閏才也消停下來,進了隔壁屋子。

  劉曉蘭這才慢慢的出了院子,見自己老爺們正坐在院子外面的木樁子上一句話不說。

  「高二才,你心裡頭難受嗎?」

  劉曉蘭刻意壓低聲音冷冷問了一句。

  高二才沒有說話,只不過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

  劉曉蘭見他這副樣子似乎非常滿意,低笑一聲,咬牙切齒地慢慢開口:

  「當初,我比這難受一百倍,一千倍,你是怎麼做的?」

  「這麼多年了,你媽還是一哭二鬧三上吊這套把戲,你今兒也沒去給她低頭認錯,我瞧著她也沒吊死不是?」

  高二才沉默良久,重重地嘆了口氣,只是沉沉地說了五個字:

  「我對不住你!」

  「呸!」

  劉曉蘭一口唾沫吐向自己老爺們,臉上的表情也變得猙獰無比,不過還是刻意壓低聲音,用一種近乎絕望的語氣說:

  「這滿村子的人,家家戶戶都是媒人介紹成親的,就我們兩個不一樣。」

  「我們是自己談的對象,當初我嫁給你的時候,不知道有多少姑娘羨慕,我能嫁給自己中意的人。」

  「可是你呢?你怎麼對我的?」

  「就因為你媽那套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把戲,你就同意讓你大哥也……」

  說到這兒,劉曉蘭突然閉上嘴巴,事情雖然過去很多年了,可她的心口日日疼得就跟鈍刀子磨一樣,有時候想著破罐子破摔吧,有時候瘋瘋癲癲得沒個人樣,有時候又清醒過來,心頭又開始疼得睡不著。

  「高二才,你兒子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子?我告訴你,就是你們老高家作孽太多,老天爺都看不下去了。」

  「報應,這是你們老高家的報應,這是老天爺對你高二才當初默認的懲罰,你一輩子也解脫不了。」

  劉曉蘭說到這兒,臉頰上也滿是淚水。

  如果人一輩子能有後悔藥,不管付出什麼代價,她肯定要買上一顆吃了,這輩子離高二才一家遠遠的。

  高二才依舊是沉默著不說話,當初他媽苦苦哀求,說家裡頭的錢全給自己娶媳婦了,大哥這輩子就只能打光棍了。

  娶媳婦的錢,大哥也出了一份,那媳婦理應也有大哥的一份。

  高二才聽到這話從他媽嘴裡說出來的時候,只感覺腦子都快要炸了。

  但是,他媽開始一天天地哭,一天天地鬧,甚至有一次他從大隊部回家的時候發現她媽把自己掛在院子裡那棵棗樹上。

  高二才萬分害怕,心力交瘁,最後保持沉默,捂住耳朵,不去聽妻子那絕望的叫喊聲。

  不遠處的劉柳家也點著一盞煤油燈,劉柳一共有四個孩子,老大劉志偉已經結婚了,老二老三是兩個女兒,前兩年也都嫁出去了,就剩一個志明還沒結婚。

  志偉媳婦和自己婆婆帶著孩子去隔壁睡覺,他們父子三個在另外一間屋子圍著一張炕桌坐著說話。

  劉志明低著頭大氣也不敢出一口,心底更是萬分忐忑。

  他知道自己今天闖了禍,讓他爸在那麼多人面前丟臉了,這會兒其實已經做好被削的心理準備。

  劉柳看了小兒子一眼,拿起自己的旱菸袋,裝了點菸絲就著煤油燈的火苗點著了,吧嗒吧嗒抽了兩口,這才緩緩開口:

  「志明,爸一直以為你對王家那丫頭是小孩子心性,時間長了也就淡了,可沒想到今天竟然鬧出這樣的事情來。」

  劉志明不敢抬頭看自己父親,只是小聲說道:

  「爸,我錯了,我讓您丟人了。」

  劉柳擺擺手重重地嘆了口氣:「沒什麼丟人不丟人的,誰家孩子還沒有個行差踏錯的時候,以後改了就成。」

  「我今兒想跟你說的是王家那丫頭的事情,其實你媽暗地裡去查問過,再加上老王家沒同意,這件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

  劉志明一聽他爸這話,趕緊抬起頭一臉焦急地問:

  「爸,我是真的喜歡水花,我……」

  劉志偉一臉恨鐵不成鋼地看了自己弟弟一眼,冷笑一聲不說話。

  劉柳看了自己兒子一眼,想了想還是緩緩開口:

  「我不怕跟你交個實底,老王家這閨女,是我和你媽不同意,要不然我老劉家想娶他老王家的閨女,他王德發有拒絕的份嗎?」

  劉志明一聽是自己爸媽不同意,心裡更著急了:

  「為什麼,爸,為什麼,水花她……」

  劉柳看著自己兒子,一字一句地開口:「你現在也知道輕重了,有些事情該讓你知道了。」

  「前兩三年,估摸著是王水花十三歲的時候,王德發在公社那邊的一個黑場子裡賭,欠了四五十塊錢還不上,人家把他閨女拉到黑窯子呆了六七天。」

  「雖然當時是晚上把人帶走的,但是村子就這麼大,怎麼可能瞞得住所有人,你六爺爺和樹叔也是知道這個事情的。」

  「什麼?」

  劉志明睜大眼睛看著自己老子,一時間有點沒反應過來這是什麼意思。

  劉柳知道這個事情對自己兒子來說有點不好接受,不過還是繼續硬著心腸說:

  「你也不想想,王水花要人樣有人樣,幹活也麻利,怎麼這十里八村的就沒個上門說媒的?」

  「黑窯子那是什麼地方,王家丫頭從那地方回來之後就跟變了個人似的,你經常跟她一塊兒玩,好好想想應該能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