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玉亭矗在寒風中,怔怔的看著牛車消失在街口,頓時有些欲哭無淚。
「哥,我就是跟你開玩笑的,你咋能這樣呢!」
「我可是你弟弟啊,就算是說錯了話,你也不能跟我一般計較啊!」
「哥,哥,我回去之後,肯定要把這事情告訴咱娘,讓他狠狠的教訓你一頓。」
只可惜無論孫玉亭站在那裡無論如何狂怒,孫玉厚已經聽不到了。
他在原地轉了許久,揮舞拳頭,猛跺腳,啐口水,結果一無所獲。
最終只能訕訕的搭拉下腦袋,無精打采的往賀鳳英家走去。
拳頭捶在蠟黃的木門上,孫玉亭扯著嗓子喊道:「賀鳳英,你出來,你給俺出來!」
賀家大哥聽到敲門聲,順手抄起一根棍子,走過來,拉開了門。
看著門外站著的孫玉亭,賀家大哥高高舉起了棍子,指著他的鼻子罵道:「孫玉亭,你這傢伙還有臉找上門來,你信不信我現在給你一棍子。」
「大舅哥,大舅哥,你千萬別生氣,我今天來,就是為了給賀鳳英道歉的,她在那裡,你趕緊讓她出來。」孫玉亭一手扒拉著門板,腦袋往裡面探去。
「砰!」
腦袋剛進去,就重重的挨了一下。
孫玉亭捂著腦袋哎吆了一聲,面帶痛苦的說道:「大舅哥,你為什麼要打我啊!」
「賀鳳英不想見你,你趕緊滾蛋,小心我等會收拾你!」賀家大哥板著臉說道。
孫玉亭嘿嘿嘿笑道:「大舅哥,這就是你的不對了,賀鳳英是我的婆姨,我是她的男人,現在要將她帶回去,難倒也有錯。」
賀家大哥看著孫玉亭的一臉自信樣,差點笑出聲來。
他要是沒有從賀鳳英那裡得知事情的全過程,此時說不定真會相信了這傢伙。
只是
賀家大哥猛地推了孫玉亭一把:「滾滾滾,我不想再見到你!」
「賀鳳英,賀鳳英」孫玉亭這會也開始慌張了,扯著嗓子朝門裡面吼叫。
可是自始至終沒能得到回應。
孫玉亭猛地衝上去,想要趁機鑽進屋內。
只是很可惜,賀家大哥早就準備,先是一腳踹在孫玉亭的胸口上,然後猛地將門關上了。
孫玉亭被踹了個踉蹌,差點摔倒在地上,等他再次站起來的時候,屋門已經緊緊的關閉了。
「賀鳳英,賀鳳英」
「砰砰砰!砰砰砰!」
孫玉亭沒有辦法,只能舉起拳頭狠狠的砸在門上。
這年月的木門都是那種比較薄的實木,發出的響聲很大,要是力氣再大那麼一點,木門甚至會出現縫隙。
隨著一拳一拳的敲打,木門竟然有了被砸破的樣子。
這讓守在門口的賀家大哥忍不住了。
他拎起棍子,就準備再次衝上去。
這個時候,賀家大嫂攔著他:「老賀,你千萬別衝動!」
賀家大嫂清楚他的性子,這個平日裡老實巴交的男人,一旦發起火來,就同一頭憤怒的公牛似的。
而他手裡的木棍足有碗口粗,要是任由他衝出去,說不定會釀成一起慘案。
為了一個痞子,不值得。
「那就任由他這麼鬧嗎?」賀家大哥皺著眉頭說道。
「你放心,對付這種人,我有的是辦法。」賀家大嫂是那種潑辣的性子,轉身從廚房裡拎出一個熱水瓶。
一邊擰開暖水瓶的塞子,一邊快速拉開門。
門外的孫玉亭看到門開了,正準備興奮的衝進去,結果迎面而來的卻是一團熱水。
孫玉亭躲閃不及,被劈頭蓋臉的潑了一身。
「哎呀,燙死我了!」
他再也顧不得在賀家門口鬧事,轉過身往外面狂奔。
好在賀家熱水瓶里的熱水是放了一夜的,溫度已經不高了,孫玉亭只是臉上被燙了兩個水泡,並沒有被嚴重燙傷。
饒是如此,他對賀家也產生了畏懼,再也不敢站在賀家門口鬧事了。
不過,孫玉亭已經下定了決心,要將賀鳳英帶回去,此時並不會中途放棄。
於是他就悄悄的躲在了賀家外面的小樹林裡,目光緊盯賀家,準備在賀鳳英出來逛街的時候,將賀鳳英攔下來。
只是很可惜,賀鳳英得知孫玉亭找來後,就再也沒有走出賀家半步。
孫玉亭就在樹林裡躲了兩天,就再也支撐不住了。
樹林裡蚊蟲很多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他帶來的那點錢糧很快就花光。
孫玉亭在啃下了最後一個窩窩頭之後,邁著疲憊的步伐,往雙水村走去。
另外一邊。
田福堂還著急著想利用孫玉亭來對付金俊山,結果發現金俊山竟然離開了雙水村,行蹤不明。
原本穩坐釣魚台的田福堂再也忍不住了,親自布置人手去,到處尋找孫玉亭。
一時間雙水村亂成了一團。
就在這個時候,灰頭土臉的孫玉亭出現在了雙水村的門口。
正在田地里幹活的第一生產社員們,看到孫玉亭走過來,連忙扯著嗓子喊道:「叔,叔,你看,那人是不是孫玉亭?」
原生產隊一隊隊長田海民被帶走後,生產一隊暫時由田二負責管理。
他直起酸軟的老腰,朝著遠處看了一眼,皺著眉頭說道:「應該不是,孫玉亭那人雖然長得磕磣,但是好歹也有個人樣,你瞅瞅那人,身上的衣服都被撕破了,還沾滿了泥土,頭髮也亂糟糟的,拄著一根棍子,也就是少了一個瓷碗,要不然這貨就是一個標準的乞丐。可能是從哪裡來的流民吧!」
說著話,田二伸出沾滿灰塵的巴掌,狠狠的拍在了田四喜的腦門上:「小四喜,你小子可別想借著這個機會偷懶,你要知道,今年因為那些事情,咱們生產一隊的生產任務進度已經遠遠落後於金家的生產二隊。咱們田家的田地可比金家的田地好多了,要是到了年底,咱們今年的糧食產量還不如金家,那麼咱們田家人以後在雙水村還怎麼抬得起頭來。」
田二雖然只是暫代生產隊長,卻也有一顆野心。
生產隊長雖然不是村委的成員,但是權力卻比一般的村委成員更大,平日裡不但擁有管理生產隊員的權力,到了生產的時候,還能解決搞到不少糧食,更是田福堂倚重的對象。
田二原本在田家的位置僅次于田福堂和田福高,早就應該成為生產隊長了。
但是田海民那小子能力太強了,僅僅幾年功夫,就把他壓得喘不過氣來,板上釘釘的生產隊長職務也被搶走了。
這次田海民被抓起來,田二肯定要借著這個機會,搞出一些成績來,爭取早日成為正式的生產隊長。
田四喜無辜的摸摸腦袋,鬱悶的說道:「不是,叔,你再仔細瞅瞅,那人確實很像孫玉亭,特別是他身上的那股子猥瑣的味道,跟孫玉亭簡直一模一樣。」
「你小子少在這裡跟我狡辯,我能看不出來.」田二正準備說下去,目光下意識的上下打量那個流民,剩下的聲音哽咽在喉嚨眼裡,再也發不出來了。
孫玉亭這人太有特點了,無論他如何打扮,身上穿著什麼衣服,哪怕是領導專用的四個兜,都是一股子賊頭賊腦的味道。
就像是時刻準備尋摸東西的那種樣子。
而那流民
這個時候,孫玉亭看到近在咫尺的雙水村,正興奮著呢,眼睛餘光瞥見田家的生產隊員們往這邊瞧過來。
他心中頓時一驚,連忙轉過身,加快步伐就要往村子裡走去。
他好歹也是村委會成員,是扶貧主任,要是被這些人看到他狼狽的樣子,那以後還怎麼當領導?
可惜此時已經晚了,田二大跨步沖了上來,攔在了孫玉亭的面前。
「孫玉亭?你是孫玉亭?」
「唔唔.俺不是,你認錯人了。」孫玉亭抬起袖子擋住了臉,想從田二身邊繞過去。
可是田二此時已經認準了他,怎麼可能讓他溜掉。
田二一把揪住孫玉亭的脖子:「你小子怎麼搞成了這種狼狽的樣子。」
孫玉亭這時也沒有辦法,只能抬起頭衝著田二擠出一絲笑容:「田二哥,咱別提了行不行。」
想起從縣城回來這一路的遭遇,孫玉亭差點哭出聲來。
當初他在縣城裡面錢糧耗盡,不得不返回雙水村。
可是這貨低估了自己的能力,剛走出縣城沒有多遠,就在過一條小河溝的時候,不小心摔在了裡面。
結果一條腿給摔瘸了。
孫玉亭緩了好久才緩過來,從附近的小樹林裡,找來一根棍子當做拐杖,往雙水村的方向走去。
雙水村距離黃原縣城也就是幾十里的距離,要是放在平日裡,孫玉亭一個就能打個來回。
可是現在他卻因為那條摔瘸了腿,走了整整一天,才走了不到二十里路。
此時的孫玉亭已經是又渴又累又餓,這時節正是冬季,田地里沒有什麼能吃的玩意,樹林裡的果子也早就掉光了。
孫玉亭不得不硬著頭皮,將自己的頭髮撓得亂糟糟的,又往上面灑了不少泥土,將自己的衣服撕破,裝出一副流民的樣子,來到了前方的小村子裡。
他原本想裝作流民從村民手裡乞討一些食物,用來填飽肚子。
可惜的是,他這個流民並不合格。
那些村民們見他年紀輕輕就干起這種營生,非但沒有給他食物,反而還要將他押送到公社裡。
孫玉亭當時就嚇得魂飛魄散,這要是被送進去了,哪還能討得了好處?
他也顧不得那條又瘸又拐的腿了,拼命的往前跑,這才算是從村子裡逃了出來。
從此之後,他是不敢再進村莊了。
只能從路邊的荒樹林裡,尋找一些野果子。
那玩意有些還沒成熟,有些已經腐爛了,吃進肚子裡結果能好得了嗎?
肚子沒填飽,反而躥了浠,差點把小命丟在路上。
孫玉亭原本以為田二會趁機數落他。
沒想到的是,田二壓根就不在乎他的遭遇,拉著他的胳膊說道。
「玉亭,你可不知道,你這次是讓我好找啊!走走走,我現在帶你去見福堂。」
「誒誒誒,我也正想去見福堂,但是你得等我回家換身衣服吧,你說說我這個樣子,能去見人嗎?」
孫玉亭連忙說道。
「哎呀,這都火燒眉毛了,哪裡還顧得了換衣服,走走。」田二見到孫玉亭,連田地里的活都不顧了,讓田四喜帶著社員們自由發揮,拉著孫玉亭的手,就朝著田福堂的窯洞走去。
田福堂新箍的窯洞可謂是雙水村的風水寶地,就位於雙水村的正中央。
一路上,不少的村民都看到了孫玉亭狼狽的樣子。
「呀,玉亭,你是去偷人家了?」
「就是啊,你怎麼搞得跟乞丐似的。」
「好傢夥,你一個大主任,弄成這個樣子,可真夠丟人的。」
孫玉亭平日裡在雙水村的人緣本來就不好,最喜歡嘲諷那些村民們,現在那些村民的得到了機會,自然不會放過他。
沒有一會功夫,他被數落得連頭都抬不起來。
只是這種鬱悶的感覺,在進入到田家的新窯洞後,很快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田福堂正雙腿盤坐在炕上整理雙水村以往的票據,見到孫玉亭進來,連忙將票據扔下來,趿拉著棉靴就迎了上來。
他滿臉關心的拉著孫玉亭的雙手說道:「玉亭,這幾天你是去哪裡了,可擔心壞我了。」
孫玉亭跟田福堂打了十幾年的交道,還從來沒有聽過如此暖心的話,當時感激得眼淚差點流了下來。
這還不算完,田福堂就像是能洞察人心似的,突然盯著孫玉亭問道:「玉亭,你是不是還沒吃飯啊?」
「沒沒吃」孫玉亭聽到這話,早就餓得麻木的胃部突然猛地收縮了兩下,劇烈的疼痛和不適感,就像浪濤似的,一陣一陣的襲來,將孫玉亭整個人都淹沒了。
田福堂拍拍孫玉亭的肩膀,說了一句「你等下」,他扭過頭朝著裡屋喊道:「老太婆,你趕緊去幫玉亭煮一碗玉米糊糊,記得多放玉米,要筷子插進去不倒的那種」
田福堂看看孫玉亭,想了一下,又交代道:「還有,咱們家不是還有一個雞蛋嗎,在煮粥的時候,把雞蛋也放進去。」
福堂家的本來就不想留孫玉亭在這裡吃飯,聽到還要加雞蛋,頓時就更不願意,在裡屋磨磨蹭蹭不出來。
直到田福堂板起臉吼了兩聲,這才不得不進到廚房裡忙活起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