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飯,客棧來了個二十多歲的年輕男子。
宋春雪覺得他有些面熟,卻不記得在哪兒見過。
他濃眉大眼,雙眼皮很是工整標誌,笑起來有些傻氣,一看到宋春雪便愣在原地。
「道長……」剛說兩個字,他就哽咽的說不出話來,「你夫家是不是在莊狼縣,家裡有五個孩子?」
宋春雪雖然不解,但還是點點頭。
「是,我從前就在鄉里種地養孩子。」
年輕男子快步跨進門檻,走到她面前急切地指了指自己。
「我……我曾經去你家要過飯,在你們家的炕眼裡睡過覺,住了好幾天,你還給我煮洋芋吃,臨走之前還給了我五個銅板,記得嗎?」
他說著說著,豆大的淚珠從標誌的雙眼皮大眼睛裡滾出來。
「沒想到幾年沒見,姨姨變化這麼大,若不是這雙眼睛,我都認不出來。」他哭著抹眼淚,「這些年在外面,我時常能想到你笑起來的樣子,跟我娘很像。」
宋春雪想起來了,睡過她家炕眼的只有一個十三歲的男娃。
「你是土蛋兒?」
宋春雪驚訝不已,上前握住他的手腕仔細打量,「你長這麼大了?」
「是啊姨姨,你當時還給了我一雙鞋,那年我終於不凍腳了,土蛋兒一直記掛著你……」
說著,他哭出聲來,反手握住宋春雪的雙臂,哭得像個孩子。
在宋春雪面前,他就是個孩子。
道長站在一旁,朝土蛋兒遞過一張帕子。
沒想到這倆人還是舊相識。
哭了一會兒,土蛋兒擦乾眼淚,不好意思的笑著。
「讓姨姨見笑了,我這些年很少見到熟人,沒想到張道長口中的師弟就是你,這些年你肯定受了不少苦吧,不然也不會成了這麼厲害的道士。」
宋春雪張了張嘴。
可不是嘛,六十多年,生老病死苦嘗了個遍,苦更多。
她拍了拍他的臂膀,種種過往無須提,終究化作一句「你也一樣吧,能遇到師兄的人,都不是什麼幸福美滿的人。」
一生順遂平安的人,無須遇到師兄這樣的人。
眼前的孩子低頭撓了撓頭髮,「還好,前幾年遇到道長,他給我指了條明路,找了個穩定的差事過了幾年的安穩日子,兩年前我想跟道長修行,道長不讓,便等到了現在。」
說著,他抓著宋春雪的胳膊晃了晃,有些難為情的撒嬌。
「既然我們都是老相識了,我之前只覺得兩年時間能成為劍修的人十分厲害,是姨姨的話那我更要向您拜師了,還請您收下我吧。」
宋春雪無奈失笑,「你撒嬌沒用,我教不了。若你是個聰明孩子,就該拜他為師。」
道長故作失望的嘆了口氣,轉身往外面的馬車上走。
「唉,人家不願意,我總不能強行收徒。」
宋春雪一拍他的胳膊,「聽到沒有,我師兄願意收你為徒!」
「可是……」
「你這傻孩子,師叔也能教你啊,但我當師父會誤人子弟。」她推了年輕人一把,「土蛋兒,快認他當師父,你就是他的大弟子。」
「道長給我取了個名字,叫忘塵,」他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額頭,「以後就不叫土蛋兒了。」
多麼超凡脫俗的名字,太好聽了。
宋春雪笑他,「我覺得土蛋兒挺好的,聽著就是個實誠孩子,忘塵挺好,就是不親切。」
「而且,師兄都給你取名字了,就說明他想收你做徒弟,你可千萬別犯傻。」宋春雪認真道,「我還沒修好呢,會教壞你的。」
道長跟何川已經站在馬車前。
「不著急,讓孩子想想,若是他不想,我就收長風長云為徒。」道長無所謂道,「反正道觀山門有了,總要廣收徒弟的。」
宋春雪知道,師兄是故意這樣說的。
若是他真的那麼隨意收徒,這些年師兄也不至於走到哪兒都是一個人。
師兄很挑剔的。
他們在街上買了些涼州的千層大月餅,便乘坐馬車前往金城。
來的時候兩個人,去的時候四個人,還挺熱鬧。
第五日中午,他們來到了金城。
一路上,忘塵話不少,喜歡說自己從前流浪時的種種見聞,連一向話少的何川,都被帶著說了不少。
到了金城,何川跟他們在麵館里匆匆吃了頓飯,便要趕往莊狼縣。
當了父親的人出走這些日子,歸心似箭,宋春雪沒攔住。
「娘,沒事兒,我若是趕不上進城,就在定西城住一晚,明天上午就能到,不然我今晚上睡不好。」何川不好意思的笑笑,「我想孩子了,想早點回去。」
當了父母的人,出門在外孩子就是牽掛。
宋春雪也不再挽留,反正在他的三個孩子面前,何川也不自在。
直接回家也好。
她從懷中掏出個錢袋子遞給他,「路上花了不少吧,別心疼錢,你們一家子把日子過好,其他的都不重要,別強求。」
何川怔怔的看向她,「娘,我……我知道了,不用給我錢,我們倆的包子鋪賺的夠花了。」
「拿著吧,那麼多地,你總要請人打理,別太累,身體是自己的,累到了很難養回來,省著點力氣活得久。」
這話逗笑了何川,「娘說的大實話。」
他沒再推辭,雙手接過,「多謝娘。」
他拍了拍自己的包袱,「也謝謝娘給我的馬鞭以後我會經常用它的。」
他從前不知道,自己這樣的老實人若是忽然知道反抗,不願意息事寧人,心裡頭會好受太多,日子也有奔頭。
看著岳母一年比一年硬氣,他怎麼能繼續做蔫兒不楞登的傻何川。
女婿也是半個兒,他甚至覺得岳母對他的臉色,不比對老大江夜銘的差。
上門女婿咋了,不偷也不搶,他也能挺直了腰杆子,堂堂正正的做人。
「那你們忙著,我給孩子買些好吃的就回去。」
「嗯,快走吧。」
他們站在原地,看著何川越走越遠。
「姨姨的女婿挺好,讓你白撿了個兒子,比自己生的還要乖。」
宋春雪驚訝,「你還記得?」
「當然記得,那時候冬天,除了你家三娃,其他幾個都懶,不幫忙幹活,拿著讀書當幌子。我記得老大還要你伺候,躺在炕上要喝熱水,你剛從山裡回來,還要燒好水端到炕上。」
說到這兒,他嘆了口氣,「三娃裹著一層又一層的破棉衣從山裡放羊回來,大門沒進就挑水餵牲口,我幫忙的時候說了老大的德行,三娃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