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春雪一晚上沒睡好。
三娃亦是。
今天是三娃江夜尋去學堂里讀書的日子,天還沒亮他就起床了。
等他換了衣服洗完臉,去廚房裡燒湯時,才聽到公雞打鳴的聲音。
等宋春雪來到廚房時,發現三娃已經燒好了湯,他自己也喝過了。
「娘,你起來了。」三娃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腦袋,「睡不著我就起來燒了湯,娘快趁熱喝。」
宋春雪看著他穿上了定親那天穿的衣服,月白色的交襟短衫,黑青色的褲子,小腿上綁著粗布,顯然是穿了襪子。
平日裡他都不穿襪子的,放羊在山上走,鞋子裡鑽進土,沒必要穿襪子。
嶄新的青布鞋很容易沾土,三娃時不時彎腰拍掉鞋子上的土。
看著他彎腰的樣子,宋春雪快速別過臉頰,怕自己紅了眼的模樣被三娃看到。
「時間還早,你再去睡會兒,等我喝過湯餵了雞,我們再去也不遲。」宋春雪指了指西山的方向,「每天太陽照到山上時,莊子上的孩子才去學堂。」
三娃點頭,「我知道了。」
他走出廚房,深深地吸了口新鮮的空氣,感覺渾身都是通透的。
五月的清晨微涼,但三娃絲毫不覺得,甚至想早早的去學堂看看。
但很快,他想到自己年齡有些大了,同窗都比他小,也不知道學堂里的人會不會笑話他。
雖然讀書晚的人在莊子上不在少數,但像他這麼晚的應該不多。
等宋春雪喝完湯,收拾好了東西,帶著學費走出院子時,看到三娃蹲在地上畫圈圈。
興奮被緊張和擔憂取代,他的情緒有些低落。
「怎麼了,不敢去了?」
看到宋春雪穿著素色的右衽大襟時,三娃驚訝的起身。
「怎麼沒見過娘穿這身,好看。」他滿眼真誠的誇了一句。
宋春雪笑了,這孩子原來也有嘴甜的時候。
莊稼人平日裡要幹活,所以很少穿這樣的大襟,只有農閒的時候,或者很重要的日子才會穿。
而宋春雪長年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右衽短衫,上面還打了補丁,一年到頭總是很落魄的樣子。
也難怪別人會佩服宋春雪,一個人能供三個孩子讀書,換作其他家裡兩口子都在的,都不一定能供得起。
他們娘倆翻過了一座山頭,小半個時辰後來到學堂。
學堂就在南邊的山後頭,在一處低矮的山丘上,周圍十幾個莊子的孩子都來這裡讀書。
民間學堂規模較小,是由地方的宗族或鄉里自發籌錢和學田,請民間讀過書的人授課,所以校舍比較簡陋。
走到勁草堂前,看著緊閉的大門,一些年紀不一的男孩子在門口徘徊。
當大家看到宋春雪時,有些孩子認出她來,也認出了三娃,不禁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宋春雪並未放在心上,轉頭對三娃小聲交代道,「跟人打交道不比跟羊打交道,有些人說話不好聽,還會笑話你,都不要放在心上。」
三娃沒忍住笑了,「娘,不用擔心,我不會將這種小事放在心上。」
他環顧四周,沒有一個比他個子高的,雖然跟他差不多年紀的有兩個,但都瘦瘦的,不比常年放羊的三娃結實。
「若是動起手來他們都不是我的對手,就算說壞話,他們也不敢當著我的面來。」三娃小聲安慰道,「一幫小孩子而已,我不怕。」
宋春雪點頭,也是,三娃又不是膽小怕事的小孩。
不多時,教書的夫子來了,打開門鎖的時候,不由轉頭看向宋春雪。
「你是李家莊子上的?」他好像認得宋春雪,不由上下打量著她,「江家生了四個兒子的那個?」
他肯定還想說寡婦二字,但礙於這麼多學生在,他沒有說出來。
「是,我是來送老三讀書的,不知道要跟誰商量?」
這人宋春雪認識,如果沒記錯的話,應該姓牛,人人都喊他一聲牛夫子。
只是他沒有教過幾個孩子,他們以前也沒說過話。
「等會兒,江耀回來了你找他便是,先進去吧。」
他轉身將鎖掛在厚重的木門後面,學生們紛紛進了學堂,去往自己的校舍。
宋春雪帶著三娃,跟隨牛夫子來到一間大大的房子,裡面擺了六張桌子。
這是幾位夫子休息的地方,也是他們備課的地方。
「隨便找個地方坐著,等江耀來了,他會安排你家孩子要跟著誰讀書的。」
牛夫子有些清瘦,中等的個頭,身著普通的交襟長衫,嘴兩邊的豎紋特別明顯。
三娃還說過,以前沒上學的時候,他以為牛夫子很特別,長得跟牛魔王似的,身材高大,頭上長著兩隻黑色大角。
孰料,親眼見到牛夫子之後,他覺得牛夫子應該叫樹幹子比較合適。
因為牛夫子比較瘦長,臉也是。
九年時間過去,牛夫子略見滄桑,三娃忍不住盯著他看。
「這孩子今年多大了,看著挺高的,之前讀過幾年書?」
「一年半。」三娃回答。
「怎麼忽然要來讀書了,都快定親了吧,是不是沒必要了?」
牛夫子疑惑的看向宋春雪,「我記得你家其他三個孩子都讀過書,老四在鄉里讀書,這個是給你們家放羊的吧,他讀書了誰放羊?」
「……」宋春雪以前不覺得,現在聽他說話怎麼這麼不愛聽。
若不是得罪夫子不好,她都想罵人了。
「老四不愛讀書,羊由他來放。這孩子放了這麼多年的羊,心裡一直想繼續回來讀書,我怕留下遺憾,滿足他這個心愿。」
宋春雪微微笑著看向三娃,「他都放了九年羊了,是家裡的大功臣,讀兩年書緩緩。」
牛夫子點頭,「是,你對孩子挺公平的。」
想了想,他又道,「我記得你跟江耀家挺近的,之前怎麼沒找他說說。你們都是一個姓的,不常走動嗎?」
「是,我們雖然一個姓,但他們的太爺跟我們的太爺是從兩個地方來的,算不得同宗,也沒那麼親近。」其實是江耀那邊的看不起江樹明一家。
江樹明是宋春雪已故夫君,幾個孩子的父親。
江樹明的父親沒有別的兄弟,他兩個祖父都在成年後因為旱災走散了。
以前江樹明在的時候就跟江耀那邊不常走動,江樹明去世之後,他們之間幾乎沒有往來。
「能想到,你家男人去世多年,也沒必要往來了。」說到這兒,牛夫子帶上意味深長的笑容,「聽說你上次趕集時跟上川的兩個人打起來了,將他們推下車,摔得鼻青臉腫,你怎麼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