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席地而坐,宋春雪沒有貿然說什麼。
因為她清楚,在很多潔身自好的人眼中,跟不認識的女人說話是不穩重的。
從前,宋春雪會自卑難過,但她現在不覺得自己是女人就低人一等。
她也不會討厭這類人,至少他們比那些動不動就想占便宜的臭男人好百倍。
她希望自己有分寸,也不自怨自艾。
活了這麼多年,她才明白,貶低自己,羞恥心與愧疚感,都是最害人的東西。
不是女人不值錢,而是自己信了他們的打壓和貶低,真覺得自己不值錢。
我思故我在。
你是什麼樣的人,取決於你怎麼想。
不知道學堂里的夫子是怎麼教的,反正宋春雪現在就是這麼認為的。
「聽梅陽說,你在學醫術,不知道睡不著該吃什麼?」
老人吃了好幾口雞蛋炒粉,不經意的開口。
宋春雪看他的眼下帶著一點點青色,「如果你嫌麻煩不想燉藥喝,就找些核桃,將中間的分心木泡水喝,睡前多喝些,不到十天就能好。」
老人嗯了一聲。
這裡少有人種核桃,「待會兒我去醫館給您取一些來。」
「不用,有人送了我一袋核桃,一年多沒顧上吃,今晚就砸了試試。」
老人的目光落在宋春雪腕間的檀木手串上,「修行貴在持之以恆,切莫荒廢。」
宋春雪受寵若驚,「好,多謝您。你也在修道嗎?」
老人笑了一下,「修道的方式有很多種,不一定要燒香念經,也不一定要遠離塵世。有些人仗劍天涯殺人無數,但他從不濫殺無辜,堅持本心走到底,也能功德圓滿。」
「老朽在這裡鑽研玉器,日復一日,萬法歸一,也能悟出道來。」
宋春雪恭敬點頭,「受教了。」
不多時,梅陽從外面進來。
他大咧咧的坐下,「老叔您快說說,這石頭值多少錢,是翡翠嗎?」
「是中上乘的黃翡,你們要賣錢嗎?」
老頭很喜歡吃洋芋粉,說話間夾了長長的幾根,「難得碰上這麼好的料子,我儘量不浪費一丁點料子,鐲子玉佩玉墜啥的,自己佩戴著就好,玉能養人。」
梅陽看向宋春雪,「是宋姐的東西,宋姐做主。」
「我不缺銀子,做出來送人也行。」
老人露出笑容,端起酒壺仰頭灌了兩口,「那就好,信得過的話,這兩塊料子交給我,做什麼我說了算。」
「我也不收你們的工錢,做出的玉件挑兩個小的留下就成。」
梅陽看向宋春雪,宋春雪笑著點頭,「那再好不過,不過工錢還是要給的,老叔平日裡也要吃喝……」
「老叔不缺銀子,他前半輩子攢下的光陰夠他揮霍大半輩子了,只是老頭固執,非要在這裡守著,本本分分的當他的匠人,從不貪圖享樂,吃得也很簡單,酒肉每個月最多吃兩回。」
說著,梅陽嘆了口氣,「也不知道老叔這樣活著有什麼勁兒,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瀟灑的活著多好。」
宋春雪明白,梅陽跟老叔根本不是一類人。
至少現在不是。
「你那叫貪圖享樂,一覺醒來什麼也沒有,除了虛度光陰,讓自己的身體老得快,一點好處都沒有。」
「人分三六九等的根本不在權勢錢財,而是能控制自己不做什麼。」宋春雪認真道,「老叔在這院子裡修行呢,說不好這滿院子的石頭草木,都是仙品。」
梅陽擺了擺手,「好好好,我是俗人,不懂這些大道理。我現在就想著多賺點錢,多生幾個孩子,讓他們過上好日子,看著他們成家立業,享受天倫之樂。」
「我一點不羨慕你們這樣有覺悟的人,我不想修行不想看淡。」
借著醉意,梅陽抬頭看著逐漸黯淡的天空,盯著閃爍的星光喃喃道,「我不求別的,只求平安健康,我的孩子能長命百歲,一輩子順遂喜樂。」
說到這兒,他長嘆一聲,「我太害怕死了,當年我爹去世至今都未釋然,我有了心病。」
他苦澀一笑,「如今看到自家孩子,總覺得他是個易碎的瓷娃娃,看到他纖細的脖子我怕,看到他纖細的胳膊腿兒我也害怕。」
宋春雪跟老叔安靜的聽著。
沒想到他能如此袒露心事,之前的放浪不羈都是他的偽裝。
難怪姚曼以前說過,梅陽雖然時常調戲人家的姑娘,卻從不胡來,估計是那方面不行。
現在看來,他是心有恐懼。
「我從不敢跟任何人說起,我遲遲不敢娶妻,是怕梅家家門不幸,我的妻兒都會跟著我受苦,前些年還找了好些陰陽道士看我家的祖墳,看我家院子的風水,看看是不是哪裡出了問題。」
他聲音艱澀道,「但我覺得他們就是撿好聽的說,不敢跟我說實話。」
「我恨不得將心掏出來給我兒子,家裡的剪刀鐵棍都藏了起來,若是看到我媳婦當著孩子的面拿出針線,我非罵得哭不成。院子裡的一點小石子都不能有,石頭砌的台階孩子醒著的時候,都用舊褥子鋪上……」
他仰天哈哈笑道,「我媳婦罵我有病,道長給了我不少符紙,我還是怕。」
老叔溫聲開口,「別怕,過分的擔心是孩子的負累,實在不行跟著道長學打坐吧,心裡有鬼可不輕鬆,你活的太吃力了。」
宋春雪也不知如何安慰他,她上輩子對孩子是這樣,後來不知道怎麼好的她都忘了,估計是太忙了。
她忙著種地忙著從土裡刨食,有時候累得想死,哪裡顧得上想這想那。
而現在,她希望孩子們趕緊成家過日子,千萬別給她添亂。
「等你媳婦給你生四五個,你的荷包快榨乾,你為了賺錢忙得暈頭轉向的時候自然就好了。」宋春雪端起酒壺,「你跟老叔慢慢喝,我得回家了。」
梅陽擺手,「那你小心點,遇上不長眼的收斂著點,別真給人踹死了。」
「放心,我嫌麻煩,最多打得他滿地找牙。」
來到街上,宋春雪老遠看到了幾個人鬼鬼祟祟的,在撬自家醫館的門。
「那邊好像有人,快點,磨磨唧唧的,你撬不開我來。」
「著什麼急,待會兒你偷藥材砸東西,我脫了褲子尿幾泡尿咱就走,劉家人交代了,一定不能被人猜到是他們找人幹的……」
忽然,頭頂傳來聲音,「我這兒有鑰匙,你們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