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9章 不知為何

  聽到三娃的聲音,宋春雪的怒氣一下收了。

  她踉踉蹌蹌的往外走,「好,三娃,我們回家。」

  話說出口,多少年的濁氣與積怨傾瀉而出,她渾身暢快。

  她沒心思顧忌別人的感受,這一刻,她被三娃攙扶著,只想回到自己的房間,痛痛快快的睡一覺。

  修心修身,最終還是沒忍住,將心中的不甘不滿,委屈和憤怒發泄一通。

  表面的和平友善,她一直都看不慣。

  不如戳穿他的偽裝來得痛快。

  「三娃,我的酒呢?」

  不知不覺,她已經跟三娃走出巷子。

  「娘,就在家裡,我回去給你拿。」三娃嗓音沙啞,「我們就快到家了。」

  走著走著,她忽然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哪怕天光黯淡,周圍灰濛濛的一片,宋春雪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是誰。

  「師兄?」宋春雪笑了,「你太鬼了,是不是什麼都逃不出你的手掌心,你兩指一掐,所有的東西你都算得出來?」

  她踉蹌幾步,才發現自己腦袋這麼重。

  「我剛才在孩子面前失態了,但我罵痛快了,沒人相信我上輩子……嘔……」

  道長走到她面前,扶住她的胳膊。

  「道長。」三娃看著他,「我娘說的是胡話還是真的?」

  道長輕笑,「你娘醉了說胡話,當不得真,你去廚房燒些水,泡點蜂蜜水解酒,不然明早起來頭疼。」

  「她喝了多少?」

  三娃稍作回想,「一壺半。」

  「師兄,我喝得不多,我沒醉,就是這股氣憋在心裡幾十年了,我……」

  道長抬手堵住她的嘴,轉頭看向三娃。

  「算了,你大哥一家來了吧,剛才罵了一通,今晚總要將他們安頓好,你去接他們到這邊住下,我帶你娘上山一趟,她胡言亂語,我給她扎兩針。」

  說完,道長矮身,將宋春雪背在肩上。

  「你去忙吧,早點歇息。」

  三娃點頭,「那就有勞道長了。」

  道長嗯了一聲,轉身背著宋春雪沒入夜色之中。

  宋春雪原本很噁心很想吐,這會兒感覺自己好像在馬車裡,一晃一晃的,鼻息間縈繞著淡淡的香火味,以為還在跟師兄去涼州城的路上。

  她渾身一輕,拋開所有雜念安心睡去。

  直到半夜被渴醒,她發現這炕太硬了,硌得她胯骨疼。

  她原本有些害怕,可是屋子裡淡淡的,說不上來的味道,讓她神魂歸位。

  她翻身坐了起來,尿意襲來,她發現地上沒有尿壺。

  「你在找什麼?」

  忽然出現的聲音,讓宋春雪頭皮發麻。

  她撫著發昏的腦子定睛一看,太師椅上盤腿坐著個人。

  「師兄?」

  她的聲音不像是自己的,這屋子比她的屋子要冷一些。

  「我該不會是在你的道觀里吧?」

  「你在那裡打坐,不會是怕我喝的太多,從炕頭上掉下來摔暈吧?」

  道長起身,拿起手邊的茶壺倒了碗蜂蜜茶,「先喝點水,我再帶你去茅房。」

  黑燈瞎火的,宋春雪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能看見,一口氣喝了三大碗。

  這道觀她來得不勤,的確還沒用過這裡的茅房。

  誰知道,她拽著師兄的袖子,踉踉蹌蹌的走出道觀,一直被帶到荒地里。

  師兄指著雜草地,「就地解決,我在下面等你。」

  宋春雪的酒醒了一大半,「你大半夜跑這麼遠上茅房?」

  「我晚上不上茅房,只有腎不好的人,晚上才起夜。」

  「那你……」

  「那我就跑到山上來,用土埋了,省得我還得清理茅房,掏糞挑糞,貧道這輩子就沒幹過這種事。」

  後面這句話,他不由自主的蹙起眉頭,好像這事兒有多要命似的。

  宋春雪能理解,畢竟他從前可是富家公子,想必到了道觀,師父也袒護他,從未讓他做過這種雜活兒。

  就說師兄骨子裡透著股貴氣吧。

  她宋春雪前世今世都要自己掏大糞。

  看到師兄走下梯田,宋春雪匆匆解決了大事,連忙跑下田埂。

  她走在師兄前面,抬頭看了看天,繁星滿天閃爍不已,就是沒有月亮。

  可她看到的景象,就跟十二三的月光下一樣,沒那麼亮,也沒那麼暗,且沒有影子。

  「師兄,今晚沒有月亮,為何這麼亮?

  她不由心想,難道是自己喝糊塗了,天快亮了?

  「因為你的修為上漲,夜晚自然能視物,只是你沒發現罷了。」師兄抬手指了指北斗七星,「看看,亮不亮?」

  宋春雪停下腳步,山風婆娑,「嗯,很亮,比我小時候看到的還亮。」

  「那我現在什麼境界了,師兄要不要教我御劍飛行,你肯定會,」宋春雪滿懷期待的看著他,「只是平日裡怕嚇到普通人,從不會示人?」

  道長轉身拴上門,淡淡的道,「還早,你暫時不能學。」

  宋春雪還想再問,師兄轉身向自己的房間走去,「既然你酒醒了,我回屋歇息。」

  「還沒問師兄為何帶我回來,難道不是有了機緣,師兄要教我更厲害的本事嗎?」

  道長轉身,語氣頗為無奈,「我怕你胡說八道,害得三娃他們胡思亂想。你說你前世上輩子之類的,我怕你拉著三娃說個不停,只好將你帶了來。」

  宋春雪揉了揉額頭,「酒後失言,以後不會了,師兄去睡吧。」

  她頭重腳輕的厲害,進屋之後關上門直奔炕頭。

  雖然這炕有些硬,但被子挺軟和。

  院子裡的道長依舊站在原地,注視著緊閉的門扉,聽到裡面沒有跌倒的動靜,這才微微轉身。

  他抬頭看著天色,星河璀璨。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

  他們只是滄海一粟,百十年如白駒過隙,轉瞬即逝。

  自他下山遊歷的那一刻起,從未料想過自己會為誰停留三個春秋。

  師弟之於她,是貴人,是友人,是錢袋子,是牽絆,是掛念……

  師弟是個修道的好苗子,可師弟也是他見過鄉土氣最濃郁的俗人,那是他曾經最奢求最嚮往最純粹的農人氣息。

  跟師弟相識後,他從能自由穿行三界的陰陽差使,被拽入陽間,雙腳落了地。

  他想帶師弟去拜見師父的,可是師弟塵世牽絆過重,他不能再等。

  但這裡的山風這觀廟裡的銅鈴,這裡的街道,這裡的杏花跟這裡的杏花酒,還有師弟家的漿水,都讓他心生不舍。

  他很想寫信問師父這是為何,卻又怕被他老人家笑話。

  倏地,他一躍而起跳上牆頭,御劍去往金城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