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道長饒有興致的看向宋春雪。
「看吧,你家孩子挺有覺悟,若是你能學點東西,總好過稀里糊塗虛耗一輩子。」
「可惜你不識字,不然就算沒人帶著你,也能看著我留下的書籍筆記,悟出點東西。」
宋春雪的目光暗了暗。
是啊,可惜她不識字。
「娘可以學的,而且娘本來就認識一些字,只是不會寫罷了。」
三娃一本正經的看向宋春雪,「夫子講過了,其實識字不難的,人們常用的字也就兩千多個,娘從現在開始,每天認四五個,一年就是一千多個字了。剩下的就容易多了,遇到一個學一個,日日記日日學,要不了多久娘也能讀書了。」
宋春雪驚訝的看著三娃,心潮湧動。
一股很陌生的感覺傳遍全身,仿佛破土的芽兒在一瞬間蓄滿了力量。
是啊,她才三十六歲,就算她這一次死得早些,三十年還是有的。
一天認一個字,三十年總認完了。
反正認與不認,她都要老。
這一次,她不想總盯著孩子,總盯著自己的悲傷遺憾跟無奈,慢慢的進了土。
「萬事開頭難,別說是四五個字,你每天認三個兩個,能堅持一個月,後面的就容易多了。」張道長三兩口喝掉一碗湯,伸手在布袋子裡掏啊掏。
他的布袋子隨身攜帶,也不知道睡覺會不會摘下來,看著不大,卻裝了很多東西。
「給,你也別想著能跟我一樣四處遊歷招搖撞騙哦不……替世人排憂解難,」張道長認真的看著宋春雪,「這是我最初識字的本子,你拿去看,遇到不會的讓孩子教教,不要覺得丟臉。」
「人若是因為面子放棄很多事,那這輩子你也就因為那點薄面,困在腳下的三分地里,一輩子。」
宋春雪愣愣的接過卷了邊發了黃的本子,上面的字跡卻很清晰。
「我看看。」老四抓過本子翻了翻,「雖然娘這個年紀識字有點晚,但……」
三雙眼睛齊齊落在身上。
老四覺得張道長的眼睛莫名有些嚇人。
剛到嘴邊的話轉了個彎,「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只要娘能堅持,總能成的。」
張道長點了點頭。
「別的事情沒錢就是攔路虎,但這件事的攔路虎是自己的那顆惰心。人在出生的那一刻,命運或許已經註定,但人還是能巧奪天機,借著很多微不足道的事,日積月累偷天換日。」
「不能因為結局已定,就自暴自棄。」
三娃不解,「那何為命運,我們努力做的事,真的能改變命運嗎?我現在所做的事,在改變什麼?」
張道長神秘一笑,抬手捋了捋黑亮的山羊鬍子,目光清澈明亮,仿佛一對煜煜生輝的明珠。
「人生這張考卷,既定的命運就像上天給你出的考題,你只能回答哪些問題。而你的不斷努力,會改變你的所思所想,會改變寫下的每一個字,你做對了,考官心中的量尺自會評判高低。最後的結果,會因為一分一厘的增加而產生變動。」
宋春雪母子聽得一知半解。
張道長又拿起半塊黑麵餅子,「就像你今天本就要喝湯吃饃,但你每日細嚼慢咽,比你每日狼吞虎咽要好得多,若你能堅持好習慣一輩子,到了老年,你的腸胃會少受些苦累。」
「雖然你還是會死,但你的腸胃少經歷了一些磨難,就算偶爾吃了發霉的東西,你會比整日吃香喝辣不知節制的人,更容易渡過這個難關。」
三娃跟老四一頭霧水,這跟命運有何關係。
宋春雪笑了,「我懂了,就像我上次若是沒有讓張道長進屋,而是將他當作騙子趕走了,老大的符咒不會被解除,我也不會因為買了幾張發財符,而收到那麼些銀子。」
她從老四手中拿過破舊的本子,「張道長也不會贈我這本書,更不會說出這番話來。」
「就算我這輩子還是難逃無人送終,無人依靠的下場,但我識了字讀了書,我就不會日日陷入痛苦和怨恨之中。」
她的眼裡帶著柔和的笑,直直的看向張道長。
「就像我知道自己的死期,但我若是從現在起勞損有度,每日勤加鍛鍊,站站樁打打太極,老了不會因為腦中風癱在炕上。若是此劫難避,那也是通過我身上別的弱點和漏洞來出個難題,讓我痛苦難耐。若是我彌補了太多的漏洞,命運只能給我天降橫禍,師兄說是與不是?」
張道長先是搖頭又是搖頭。
但對這聲師兄很是受用。
「是也不是。如果因果循環是真的,如果日行一善積攢功德是存在的,像是抵消磨難的銀子,你的這些疼痛將來都不會遇到,而你會在死期那日,在睡夢中安詳離去也不一定。」
宋春雪感覺整個心口又慢又熱,像是一鍋滾燙的熱水,一下子沸騰起來,溢出了眼眶。
她笑著抹去眼角的淚水,站起身來大聲道,「那我便認下你這個師兄了,今後還要勞煩師兄指教。」
三娃一瞬不瞬的盯著宋春雪,雖然說不出是何緣故,但看著娘這般模樣,他的心也跟著發燙。
老四心情有些複雜,雖然說這位張道長是有些本事,但怎麼感覺他要帶著娘胡鬧似的。
若是讓莊子上的人知道,娘聽了道士的話,不僅要讀書認字,還要修行?
那還了得!
但他又覺得,張道長的話很有道理。
而且,娘的心裡有個念想,不會整日裡盯著沒完沒了的活兒,一眼望不到頭的苦活累活,而是有了新的活法,好像也不錯。
如果他們的娘將來會寫信,會看話本,知道這個莊子以外的事,那他可以跟所有人吹牛,他娘三十多歲才開始認字卻成功了。
想想都挺驕傲。
「師弟見外了,等你把我這本冊子上的東西吃透,將來我冒著被師傅逐出師門的風險,也要帶你去見見師傅。他老人家若是知道,我替他收了一位特別能吃苦的弟子,肯定會原諒我從別人那裡偷師。」
「……」合著他是因為這個才騙她當師弟的?
「道長,為什麼是師弟,而不是師妹呢?」老四好奇道,「我娘明明是女的。」
「這個嘛,師妹師弟都一樣,坤道也可稱師兄弟。而且,世俗之人大多心思齷齪,這樣可以免去不少麻煩。」
「雖然我們正一派可以成婚生子,但在貧道眼中,女人就是麻煩。」
老四雙眼一亮,「道長可以成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