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6【班底】

  京軍北大營。

  校場上殺聲震天,士卒們按照要求一絲不苟地操練。

  京軍的待遇自然不會差,僅比禁軍低一線,與京都守備師大致相當。不過內部仍然有區別,就拿北營來說,平南衛和泰安衛的將士無比眼熱藏鋒衛和武定衛的伙食,那可真是每天都能見到葷腥,隔幾日就是一頓大餐。

  羨慕歸羨慕,另兩衛的將士卻沒有鬧起來,倒不是他們甘願忍受這樣的差距,只因這並非裴越刻意偏袒。實際上四衛的伙食標準和餉銀制度一模一樣,沒有任何區別,藏鋒衛和武定衛也沒有多拿一文錢。之所以他們會吃得這麼好,完全是因為裴越自己銀子多到沒地花。

  平南衛指揮使俞大智雖是開平帝夾帶中的人,卻也不敢因為這點小事去告狀。且不說藏鋒衛和武定衛是裴越在戰場上一手帶出來的兵,單論自己掏銀子改善士卒伙食這種費力不討好的事情,他又能以什麼名義彈劾裴越呢?

  收買人心圖謀不軌?

  莫要忘記此前開平帝中毒昏迷,是裴越力保聖駕無虞,聯合廣平侯等人挫敗燕王劉贊的野心。朝廷對此已經有了公論,裴越加封一等國侯便是明證,俞大智當然不會自討沒趣。

  「哎……」他輕輕嘆了一聲。

  誰碰到這種事都會覺得無奈,俞大智只恨自己沒有賺銀子的能為,生生被人踩了一頭還沒有辦法還擊。

  「俞指揮因何嘆氣?」

  泰安衛指揮使高英走到近前,滿臉微笑地問道。

  俞大智扭頭看了他一眼,平靜地說道:「你那邊沒人鬧情緒?」

  高英依靠自家和修國府的關係拿到這個指揮使的實權軍職,自身倒也不算廢柴,至少在練兵上沒有問題,在指揮和兵法上的造詣當然要等實戰來檢驗。

  聽到俞大智的疑問,高英失笑道:「誰敢鬧?咱們北營的軍法之嚴苛相當罕見,寧國府的楊經歷那是出了名的鐵面無私。上次藏鋒衛的一位游擊觸犯軍規,連韋睿都不敢阻攔軍法處的人行刑。」

  他頓了一頓,感慨道:「再者說了,裴帥這是拿自己的銀子改善底下將士的伙食,雖說親疏有別,可在其他方面極其公正。兵書也好,餉銀也罷,這些事情上從來沒有虧待過我們。」

  俞大智想起自己平南衛中那位名叫傅弘之的副指揮使,忽然有些羨慕身旁這個無憂無慮的傢伙。

  他幽深的目光望向校場東北角,那裡有幾個熟悉的身影並肩慢行,正是藏鋒衛和武定衛的幾位主將。

  韋睿與秦賢居中,陳顯達、羅克敵、孟龍符和薛蒙等人分列左右。

  秦賢望著校場上漫天塵土,微笑道:「老陳,這次被唐臨汾搶了先,你居然能夠沉住氣不鬧騰,倒也難得。」

  經過燕王謀逆的那個動亂夜之後,陳顯達似乎成熟不少,不再像以前那般魯莽。他聞言不禁憨笑道:「秦大哥又在拿我說笑,都是給侯爺辦事,何必分什麼先後。」

  一貫沉默寡言的孟龍符輕聲道:「秦大哥不要被這廝騙了,他知道侯爺這次只是南下迎親,唐臨汾帶著五千騎在大梁境內策應,根本不會爆發軍功。倘若這次是要跟南邊真刀真槍地幹仗,你看他會不會這麼平靜,早就連狗腦子都打出來了。」

  眾人哄堂大笑。

  陳顯達老臉漲紅,可是面對當年在南營一起摸爬滾打成長起來的孟龍符又沒法爭辯,只能一味搖頭否認。

  歡笑過後,秦賢略顯擔憂地說道:「侯爺這次南下應該不會有什麼危險吧?」

  韋睿篤定地說道:「秦兄何必擔心,有唐臨汾帶領五千鐵騎一路策應,背嵬營全程護衛,誰敢對侯爺動壞心?最重要的是,我不覺得這個世界上有人能算計到侯爺。」

  其他人頻頻點頭。

  秦賢自嘲地笑道:「是我多想了。」

  羅克敵忽地開口問道:「秦大哥,侯爺過段日子就要南下,我們要不要湊個份子擺桌席面給侯爺踐行?」

  秦賢沉吟片刻,搖頭道:「不必了,他不喜歡這些繁文縟節,我們只需要好好操練士卒便是對他最好的回報。」

  雖然他從來沒有在人前刻意顯擺過自己和裴越的關係,但是他對裴越的心思最了解,知道這裡才是裴越真正的根基。

  只要有這兩衛精銳在手,裴越就能一路坦途。

  遠處,士卒們的操練終於結束,塵煙漸漸平息,天際殘陽似血。

  ……

  西城,清水街,祥雲號總店。

  內院一間寬敞的房間內,算盤的珠子聲連綿不絕,數十位精明強幹的帳房正在埋頭核算。

  王勇坐在主位上,左手握著一本帳冊,右手在紙上記錄一串串數字,這是裴越傳下來的新式記帳法,目前在整個祥雲號內已經普及。王勇身為總掌柜,裴越身邊僅次於鄧載的親隨,其實並不需要親力親為,但他不想自己一竅不通被人矇騙,故而早早就學會了這套法子。

  時間靜悄悄地流逝著,一名中年帳房走到旁邊,垂首說道:「總掌柜,目前各處店內可調用的存糧數目已經算出來了。」

  王勇聽完他說出來的數字之後,神情凝重地說道:「這還不夠,繼續派人去秦州和利州收糧。」

  京都米價在戶部和祥雲號的配合運作之下歷來穩定,大帳房顯然不明白為何突然要囤積這麼多糧食,但他知道東家的背景所以也不敢多問,只是略顯遲疑地說道:「總掌柜,糧食肯定能收到,但問題是帳面上的銀子不多了,總得留一部分應急。要不先跟侯爺……」

  王勇面色一沉,冷聲道:「這點小事值當去打擾侯爺?我現在派人去沁園那邊,他們近來收了很多現銀,且暫時也用不上,借過來足以支撐一段時間。你將商號帳面上的存銀全部撥下去,務必要在一個月之內收購足夠多的糧食。」

  「是。」大帳房不敢多言,連忙應聲領命。

  王勇派自己的貼身小廝離開祥雲號,徑直趕往長樂坊的沁園。

  如今沁園由戚閔負責主事,楊虎和陳大年從旁協助。

  暗室之中,聽完王勇小廝的匯報之後,戚閔看了一眼旁邊的陳大年和楊虎,頷首道:「沒有問題,我明天就讓人把銀子送過去。對了,我會派人去跟少爺稟報,你記得轉告王勇,這件事不要忘了。」

  雖說都是裴越的產業,但是祥雲號和沁園是兩個相互獨立的系統,帳面上沒有任何相通。按照正常的流程,這種大筆銀子的挪動肯定要事先請示裴越,只不過因為近幾日裴越不在京都,且事先給了他們自便之權,所以只需要詳細地稟報一番。

  「是,小人記住了。」小廝匆匆離去。

  陳大年想了想,對戚閔說道:「沁園開張已經一月有餘,你何時將咱們的帳冊送到後面去?」

  戚閔微笑道:「還用你提醒?早在七日前我便讓人送過去了。」

  楊虎性情沉穩不喜閒談,待這個小插曲過去之後便說道:「好了,咱們繼續討論如何在京都之內建立一套完整的密探體系。」

  屋內燈光明亮,三人興致勃勃地議論著,只不過他們多少都有些好奇,沁園後面那套宅子裡究竟是什麼人?

  沁園後方,一街之隔。

  弄玉身著薄衫,端著一碗涼茶來到書房,看著伏案桌前眉頭蹙起的年輕女子,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地說道:「姑娘,這種事又何必急在一時?」

  陳希之望著面前帳冊上密密麻麻的數字,抬手揉了揉眼睛,接過瓷碗淺淺飲了兩口。

  「姑娘,要不今兒先歇著罷?」弄玉關切地問道。

  陳希之搖搖頭,面無表情地說道:「如今寄人籬下,生死操於別人之手,哪有什麼心情高臥?早些做完才是正理,以免給了別人發作的藉口。」

  弄玉心中略有些驚訝,姑娘這是真的在轉變嗎?

  她忽然有些開心,因為這樣的生活雖然枯燥,可是勝在平安穩定,遠遠強於過往歲月里的提心弔膽。

  「那我陪著姑娘。」

  弄玉臉上綻放開花兒一樣的笑容,乖巧地坐在陳希之旁邊。

  陳希之沒有多言,繼續做著乏味的案牘工作。

  夜色漸漸蒼茫,都中萬家燈火明亮。

  長街拐角處的陰影中,有兩個矯健的身影一閃而逝。

  「要不要進去查個清楚?」

  「不必,現在還不是時候,等上面的指示再做決定。再者,這裡肯定守衛森嚴,咱們不能打草驚蛇。」

  「也好,其實那次在古藺驛的機會多好,若是能夠……哪裡還會有後面那麼多麻煩。」

  「呵……急什麼?」

  兩人的聲音極輕,稍稍離遠一些便聽不清楚,片刻過後,他們的身影便徹底消失在夜幕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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