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7【刀口】

  開平五年,七月十二。記住本站域名

  曆書曰,靡草死。

  虎城東南面有一條官道,始建於仁宣二年冬,也就是十四年前。那年秋天西吳朝廷為了奪回虎城,派出總計二十二萬大軍攻城,在裴貞親自坐鎮虎城的情況下,最終丟下上萬具屍首,灰溜溜地敗退撤軍。

  這條官道便是在梁軍大勝之後開始修建,西起虎城南門,東至東慶府山陽縣,與靈州境內的官道連通。此後源源不斷的軍械糧草通過這條官道送進虎城,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將這座城打造成世間最堅固的雄城,繼而打消西吳朝廷後續強攻的念頭。

  山陽縣到虎城這接近三百里的距離上,沿著官道散落著九座軍寨,這便是大梁制約西吳騎兵最重要的防禦體系。

  只要這九座軍寨不失,西吳便不可能直接進攻靈州的東慶府和廣平府,因為無法保護糧道,隨時都會面臨軍寨內大梁銳卒的襲擾。

  最西南面的軍寨名為刀口寨,駐紮著一軍兩千五百人,隸屬古平大營廣平衛,主將為統領曹虎。

  刀口寨建於平地上,這是無奈之舉,因為高陽平原上地形十分平坦,即便略有起伏,大體上看來仍舊是一馬平川。雖然也有高矮不等的山體,但數量十分稀少,否則倚靠定軍山而建的虎城也不會那般重要。

  既然地形上沒有選擇,大梁朝廷只好在建築材料上想辦法,用磚石沙土壘出這座城,不懼火攻拋石堅固異常。此寨城牆高達六丈,比臨清縣的城牆還要高,僅有東、南面兩座城門,此外城牆上馬面角樓俱全,兩座城門外更是修建出一座瓮城,堪稱專為禦敵造就的軍城。

  靈州邊境上類似的軍城共有三十七座。

  這個防禦體系建成之後,王平章曾言道:「自此以後,西吳騎兵若敢犯境必讓他們有來無回。」

  齊懷靜是東慶府山陽縣人,家中貧困,父母皆是農戶,大字不識一個。他之所以有這樣一個聽起來很文雅的名字,據說是在他出生那年,齊父去山中打獵救下一名書生。那時他的母親已近臨盆,生下他之後書生幫他取了這個名字。

  只可惜齊家太窮,請不起先生,也沒法供他去私塾念書,自然也就沒有參加科舉的指望。好在他從小就顯得比別家小孩壯實些,力氣也很大,平時在家裡擺弄幾下木棍,瞧著有模有樣。十五歲的時候,齊父一咬牙將他送進廂軍靈州衛。

  從軍之後齊懷靜總算能吃飽飯,體型個子也跟風吹一樣長起來,兩年功夫便長成八尺大漢。

  三年前一次偶然的機會,他被古平大營的一位年輕統領看中,將他從廂軍轉到邊軍,留在身邊做親兵。

  齊懷靜還記得那日的場景,年輕的將軍英姿勃發,身上的盔甲血跡斑斑,那是剛從邊境殺完西吳人回來。軍中將士都很振奮,唯獨齊懷靜十分沮喪,因為他在面對敵人的時候竟然愣神,雖然沒有特別丟人的表現,可誰都知道他是因為害怕。

  將軍並未責罰他,只是將他攆到刀口寨,做一個最普通的士卒。

  起初曹虎還以為他是那位年輕將軍的親信,來這裡歷練一番,對他十分客氣。

  很快曹虎就得知此事的真相,從那以後再也沒有理會過齊懷靜。

  時光倥傯,一晃兩年。

  齊懷靜依舊是廣平衛第四軍第三都第五哨的一名普通步卒。

  他在軍中的日子不算好過,因為眾人皆知的緣故,哨官對他也是不冷不熱,往往會將最苦最累的活兒交給他。譬如在大冬天的時候讓他和民夫一起修繕城牆,又或者像今天這樣一年中最熱的時候,站在陽光熾熱的城牆上站崗。

  齊懷靜沒有反抗過,或許他早已認命,覺得這就是自己的人生。

  一個普普通通的農家子弟,沒有關係沒有背景,膽子又很小,哪裡會有什麼出息?

  就算被那位年輕的將軍看中也不過是曇花一現,很快他就將自己的底細暴露乾淨。

  正午的陽光讓人有些暈眩,齊懷靜全憑毅力堅持,這段城牆上只有他一個還傻乎乎地站著,同伴早已縮到城樓下的蔭涼處。那人和哨官關係很好,根本不擔心會惹來責罰。但是齊懷靜不行,如果他敢離開自己的位置,絕對會迎來最嚴厲的軍規懲罰。

  不過齊懷靜也沒有什麼怨言,自己的命運就是如此,還有什麼好抱怨的呢?

  「懷靜。」

  一個疲憊的聲音打斷他的思緒,扭頭看去,只見是一個中年男人提著水壺朝自己走來。

  此人名叫董大,在齊懷靜的認知里是一個怪人,因為他已經四十歲卻依舊是個步卒。哨官仿佛有些畏懼他,從來不給他安排活兒,反正就當隊裡沒有這個人。

  「董叔。」齊懷靜扯了扯乾涸的嘴角,露出一個很難看的笑容。

  董大看了一眼遠處蔭涼下的士卒,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將水壺遞上說道:「喝點水。」

  「謝謝董叔。」齊懷靜誠心誠意地說著,揭開水壺蓋子仰頭便咕嘟咕嘟喝下大半壺水。

  「慢點,急什麼?」董大淡淡道,待他喝完之後又說道:「水壺就擱你這兒,晚上再還給我。」

  齊懷靜點點頭。

  董大看著他平靜的神情和略有些迷茫的目光,忽然問道:「你想家嗎?」

  齊懷靜猶豫道:「不想。」

  董大露出一抹好奇:「為何不想?」

  齊懷靜沉默片刻後說道:「我爹說如果不能混個官兒當,一輩子都別回去。」

  董大便問道:「那你想當官嗎?」

  這次齊懷靜很快便搖頭道:「不想。」

  董大定定地看著他,似乎覺得這個永遠都很沉悶的傻小子很有趣,索性坐在他身旁,也不在意被暴曬得很燙的青石地面,拍拍身邊說道:「坐。」

  齊懷靜左右看看。

  董大搖頭道:「不用怕,我在這裡,沒人敢罰你。」

  齊懷靜這才小心翼翼地貼著牆坐下來。

  「不想回家,也不想當官,那你究竟想做什麼呢?」

  「董叔,其實我很想我娘,但是我爹那樣說,我不敢想家。你知道我以前的事,跟著那位將軍去過戰場,我真的不敢殺人也不想殺人,我不明白為什麼要打仗,所以我覺得現在這樣挺好的。」

  「不明白為什麼要打仗。」

  董大複述著這句話,輕輕一笑道:「這句話說得挺好,不過很多時候總有很多原因逼著你去做。比如現在要是西吳人打過來,你跑得掉嗎?到那時你是伸著腦袋給別人砍呢,還是直接挖個坑埋了自己呢?」

  齊懷靜默然不語。

  董大拍拍他的肩膀,微笑道:「其實殺人跟殺雞沒區別,等你殺的多了,也就不會再抗拒砍掉別人的腦袋。」

  齊懷靜似懂非懂地望著他,忽見董大的面容嚴肅起來,示意他不要說話。

  烈日當空,萬里無雲。

  卻似有雷聲隱隱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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