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心防

  「你沒有失憶,你知道你自己是誰,現在在幹什麼。」

  室內一盞燭光如豆,崔俁披衣坐在桌前,眉目清雅,脖頸修長,俊美笑顏裝滿從容篤定。他話音微柔,仿佛一字一句,帶著奇特的韻律與力量,能瞬間擊入你心底。

  說話時,他眼梢微抬,手指下意識輕捻,像只多智狡黠的狐狸,什麼都瞞不過騙不了,他能把你牢牢攥在手心!

  楊暄眼瞳倏的收縮。

  初從外面歸來,警惕心本就高高提著未來得及卸下,現下再聽到如此危險,似乎已識破他所有秘密的話,他的精神立刻繃到極限。

  「啪」一聲,燈芯爆開,楊暄的手,牢牢扣住崔俁下巴!

  「小心點說話!」

  身體反應速度比腦子更快,楊暄走到崔俁身前幾乎都沒用一秒,手上力度相當強硬,眼神當然也很鋒利,凶戾戾鋒銳銳,似在威脅,又似在試探,像只小狼。

  崔俁忍不住皺眉輕「嘶」一聲。

  房間內氣氛陡然安靜,緊繃無比。

  良久,終是楊暄沒沉住氣,壓著崔俁厲問:「你知道了什麼?」

  崔俁看著楊暄近在咫尺,俊美無雙的臉,突然笑了,笑的春光燦爛,足以閃瞎人眼。

  「你笑什麼!」楊暄眯眼,似有薄怒。

  「我笑啊……」崔俁笑聲簡直止不住,像是想到了什麼有趣畫面,「你這樣子,如若年紀再長些,一定很有男兒魅力。」

  這捏著下巴小空間挾制人的姿勢,怎麼想都有點蘇啊。

  楊暄起初沒聽懂崔俁的調侃,概因後者太不嚴肅了。明明他態度兇惡,攥著這個人性命,這人出口話語竟然輕鬆愜意,帶著狎昵,仿佛他只是開玩笑,這已經不是不怕死,是思維路線偏差太遠,腦子有毛病了。

  待腦子一轉彎,想明白崔俁在打趣什麼,他更為氣惱。

  這話聽著是在誇他,實則嫌他小,調侃哪怕出去使盡渾身解數調戲姑娘,人也不可能看上他!

  「你覺得我會害羞?」會不好意思?簡直開玩笑!天底下,皇宮最尊貴,也最為藏污納垢,多少世人想像不到的噁心事,那裡都可能遇到。加之幼年轉去軍營,別說各種不重樣的葷話,哪種激烈的渲泄方式沒見過?他十一歲出精,各種事早已見慣不怪,習已為常,**之談,安能觸他分毫?

  他掐著崔俁下巴的手指更加用力。

  「呀惱羞成怒了。」崔俁仍然笑著,一邊笑一邊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別緊張。」

  他一點也沒緊張!

  剛要怒喊出聲,楊暄緩緩眯了眼,犀利的盯著崔俁。要真喊了,才真是被說破,惱羞成怒了!

  不過就算沒喊,剛剛這個表現,已經處於下風了。

  楊暄放開崔俁,猛的坐到邊上凳子上,暗暗磨牙。

  這人著實陰險,輕而易舉的轉移了他的注意力,氣氛不再緊張,而是帶了些友人的親近與熟絡,他都不好意思箍著他以武力威脅了。

  崔俁眉眼彎彎,繼續沖他笑的燦爛。

  楊暄偏頭,瞪向燭火。

  手背被崔俁輕輕拍打安撫的地方,仍然殘餘著些許暖意,如同暖玉蹭過,輕柔絲滑,又有些癢。慢慢的,心裡也跟貓爪子撓似的,有點癢,有點躁動,靜不下來。

  「喵嗷——」

  手背一重,真的有隻貓崽子拍過來了。

  楊暄眉間一怒,可看著小老虎那雙琉璃似的眼睛,又氣不起來。

  真是討厭。煩人的藍橋沒了,又多個煩人的小老虎!

  「喝茶。」

  修長手指從視線里滑過,留下瑩白若玉的虛影,以及冒著氤氳熱氣的青釉茶盞。

  楊暄垂眸,慢慢把茶喝完,人也安靜了下來。

  他是太子的事,崔俁不可能知道。他幼時被父皇踢開,數年來從未歸朝,別說堂上百官,就連父皇,恐怕也忘了他的模樣。他秘密匿於邊關,秘密出行,崔俁怎麼可能知道?

  崔俁聰慧,腦子好使,大約是看出點什麼,但絕不包括他的身份。

  「你知道了什麼?」

  再一次問出這話時,楊暄已然平靜。

  「沙三吶,」崔俁笑眯眯看著楊暄,今日既然決定讓對方『驚心動魄』,他就沒準備留手,自然語不驚人死不休,「哥哥教你個乖,想知道別人有什麼弱點,就激怒他。一個人情緒大變時,想法,行為,缺點,一樣都藏不住。」

  哥哥?

  楊暄捏著茶盞,橫著眼看崔俁。

  崔俁神秘笑笑,索性站起來,手負背後,慢慢在房間內踱步轉圈,侃侃而談。

  「你日常動作行為,看似粗魯,實則隱含優雅貴氣,你出身一定不俗。可你一直盡力遮掩這一點,哪怕讓別人認為你寡言少語不合群,也不會做一點多餘之事。今夜我話觸及你隱藏之點,你竟欲下殺手……沙三,你到底是誰?為什麼如此警惕被發現?我以為,你身份隱秘,背負之事,不可與外人道。」

  「那夜危機,我中途昏迷,後事盡不知曉,但我猜,以你一人之力,怕是應對不及。非是我瞧不起你,你很出色,莫說同齡人,比你年長的大人,也不會做的比你更好,可那夜之險,以我見推測,絕不好過。沙三,你是否已尋到可信之人?」

  楊暄側臉隱在陰影里,沒有回答。

  崔俁也不計較,繼續說:「你夤夜外出,以謝家世家之力,護衛竟從未察覺,你武力不俗,比我想像的更好。可你出行頻率很高,且有規律……所以我猜,你正在計劃一秘事,這件事很難辦,你須得時刻繃緊精神,謹慎使用方法力量,才得以謀成。」

  「你不喜歡被小看,你想長大,想迫切擁有很多力量。」

  「你今夜歸來,帶風露之氣,河水微腥……沙三,你是不是去游水了?你好像很好強,不喜歡自己有弱點啊。」

  ……

  一條一條,都切中正心。

  崔俁每說一句,楊暄拎著茶杯的手就緊一分。

  「最後……你去河邊,不止為習游水,你應當也在幫我找藍橋吧。」

  這一句話,讓楊暄震驚無比,視線直直看了過來。

  崔俁微笑:「謝謝你。」

  楊暄從來不覺得自己做錯,哪怕一切重來,他仍然會做一樣的決定。藍橋失蹤,有可能因逾期未服解藥身死,他亦不會自責,只是既然決定收攏崔俁,把崔俁當做他的責任,那麼崔俁擔心之事,他亦理所應當為之解決。

  兩件事本不相挨,也不值得特意提起,他亦沒想過在崔俁面前邀功,但得到當事人如此真心實意的感謝……

  楊暄心內很是受用。

  剛剛崔俁種種分析冒犯行為引發的一點不舒服,也跟著煙消雲散了。

  「等找著了你再謝。」楊暄擺擺手,一臉滿不在乎。

  崔俁神色溫柔:「好啊。」

  「別高興的太早,誰知道到時找到的是人還是屍體。」

  又彆扭了。

  不過彆扭的熊孩子也挺可愛。

  崔俁笑容更大了。

  一時無人說話,房間內氣氛……有些微妙。

  楊暄沒肯定崔俁的分析猜測,也沒否認,只是靜靜看著崔俁眼睛:「若一切如你所言,你當知,與我一處很是危險。」

  「是。」

  「那你為何不走?」這麼聰明,難道不知道『君子不立危牆』的道理?

  突然,外面遠處傳來簌簌輕響,似有異聲。

  楊暄指尖一彈,將燭火熄滅,同時身形移動,迅速摟住崔俁的腰,捂住他的嘴。

  崔俁相當配合,乖乖的不動,也不說話。

  這熊孩子老這麼往外跑,謝家府衛也不是吃素,總會有點反應,若真被發現……事情就大條了。

  這夜無月,星光暗淡,燭火熄後,視野幽暗,崔俁幾乎看不到任何東西,只看到楊暄近在咫尺的眼睛。這雙眼睛狹長,冷銳,內蘊厲光,猶如枕戈待旦的狼王。

  嗯……很英俊的狼王。

  楊暄夜視能力卻極好。

  他不但能感覺到隔著衣服從崔俁腰身傳來的溫熱觸感,還能清楚看到崔俁的臉。

  姝麗,明亮,帶著少年的純澈,眉心一點紅痣,如誘人硃砂,又如閃動的粲火。

  他很安靜,很乖,鼻息暖暖落到掌心,綿綿的,痒痒的,感覺比摸小老虎的軟毛還要舒服。

  低頭一看,小老虎正趴在崔俁腳下。好像意識到什麼似的,小身子提防的微弓著,眼睛睜的溜圓,目光一如他的主人,盈盈如水,清澈明亮。

  某個瞬間,楊暄聽到了自己的心跳,『怦怦』,『怦怦』,迅速,有力,突然心尖有點癢,很想做點什麼……胸中這股躁動不知從何而來,亦不知如何紓解。

  ……

  外面好似有人走過,又好似什麼聲音都沒有。

  良久,楊暄才鬆開捂住崔俁鼻間的手。

  崔俁歪頭,撓了撓他捂在腰間的手,意思很明顯:可以說話了?

  楊暄皺著眉收回手,握拳負在背後:「嗯。」

  崔俁又笑了。

  他沒回答之前楊暄『知道危險為什麼不走』的問題,澄淨雙眸流轉,滑過楊暄眼睛:「我還知道,你對你現在面臨的難題已經有想法。」

  楊暄眯眼。

  崔俁觀察著他細微的表情變化,很快,語音篤定:「你想用武力制壓。」

  楊暄心內非常驚訝,這人簡直像他肚子裡的蟲,他想什麼,他竟全部能猜到!

  「呵……」崔俁笑容更開,伸手輕拍楊暄胸口,「我建議你打消這個想法,此法絕非上策。」

  楊暄盯著在自己胸口運動的修長手掌:「你連我面對的是什麼事都不知道。」

  「這並不影響我的判斷。」

  楊暄狹長雙眸映著崔俁倒影,好看的劍眉皺的更緊,看想來十分疑惑。

  「好奇我怎麼猜到的?」

  「你為什麼認為我在好奇?」

  「很簡單——」崔俁伸手,修長手指輕輕落在楊暄頰側,觸感微涼,「你的臉。」

  「聖人云:『吾聞之,良賈深藏若虛,君子盛德容貌若愚。』聰明人,當懂示其形,隱其情。你非是不懂,只是做的還不夠好。」

  厚黑學之『深』之訣,深藏不露,深思熟慮,隱斂鋒芒,不動聲色,幾乎是每一個成功之人士自發自覺練就的本領。楊暄當然會,而且做的很好,只是畢竟年少,功力尚未頂尖,若遇心機深厚大手,難免會露。

  崔俁深知今日一席話,必會引楊暄生氣,警惕,轉而好奇,好奇為什麼他會猜他猜的那麼准。他總不能說因為我上輩子和你肌膚相親,你的神情舉止太熟悉,當然一猜一個準,只得巧妙的拐個彎,讓楊暄注意思考其它,不注意,不糾纏這一點。

  「少年,這方面,你還得練啊。」崔俁說的堂而皇之,大義凜然。

  楊暄垂眸沉默。開始檢討自己,是不是真的做的不夠好。如果他真的那麼蠢,像個淺盤子,擺在誰面前誰都能看透,別說歸位得江山,恐怕連朝堂,他都插不進去。

  崔俁心內撫掌,甚是安慰,太好了,成功忽悠過去了!

  楊暄其實已經做的很好,如果不是遇到太熟悉他的崔俁,或者朝堂玩慣心機的老狐狸,不可能出問題。記得上輩子與楊暄認識時,楊暄也未滿二十,已經深沉的讓他看不透……他猜,楊暄少年時期一定遇到過極大危機,迫使其快速成長。

  想想就心疼。

  如果可能,這輩子,他不想讓楊暄再受到那樣的傷害。

  「我只是……想幫你。」

  崔俁輕嘆口氣,拍了拍楊暄肩膀:「怎麼樣,想說了麼?」他聲音低柔動聽,猶如月下溪流聲響,能直直撞入人心。

  一時間,空氣安靜綿長,溫柔雋永,似有靜好之態。

  楊暄看著落在肩上的手,垂眸不語。

  崔俁之前捨命相護,他就已經決定信任這個人,有些事不是不能說,只是過於危險,崔俁不會武功,不能自保,進局無益,他不想他參與。而且……與崔俁相對,他總感覺有些無力,就像被牽著鼻子走,所思所想全部圍著崔俁,因他起,因他滅。

  這是種從未有過的感受。

  有點挫敗,卻很有趣。

  的確如崔俁所說,他渴望成長,渴望強大,有很多想做的事。如今,除以前設定目標外,希望達到的目的又多了一個:他希望有一天,和崔俁之間的相處氣氛完全扳過來,他要崔俁情緒由他指引而變,因他起,因他滅!

  當然,心裡怎麼想是一回事,嘴上肯定是不會認輸的,哪怕被崔俁笑容晃花了眼,眼底殘留的好看瑩白手指印象久久不去,這最後的戰線,仍然要守住!

  今夜思緒被崔俁撩撥的太亂,楊暄根本想不出出彩的應對,所以他直接耍賴了。

  「如你所言,我的確知道自己是誰,要做什麼,也的確遇到了一小點困難,但是——」他咧開嘴,笑出一口白牙,「我不想告訴你。」

  崔俁:……

  這破孩子!

  見崔俁眼睛倏的睜圓,滿臉難以置信,額角甚至有青筋蹦出,像只氣急的兔子……楊暄心情非常好,也不避嫌,轉身脫衣:「夜深了,該睡覺了。」

  崔俁真是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楊暄!一時沒反應過來,瞪著楊暄脫光了上衣。

  這破孩子還轉身,看著他邪笑:「要一起麼?」

  崔俁氣的差點拎起桌上茶壺砸他。

  「耍賴可不像大人!」

  「反正你也沒把我看成大人。」

  「你——」

  「你那麼會猜,」楊暄看著他,笑容特別大,「總會知道我是誰,在幹什麼。」

  崔俁想說老子現在就知道你個熊孩子是誰!可是情況不允許……他按了按額角,把心底火氣壓了再壓,試圖笑的親和溫柔:「你說的不錯,我總會知道你是誰。不如這樣,咱們打個賭,定個時間,如果我在這段時間裡猜到……」

  楊暄脫了褲子。

  簡直是非暴力不合作!

  崔俁繃著臉,氣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楊暄才不跟他打賭,只船上一出,他就知道這人滿肚子都是心眼,打什麼賭,這是想挖坑坑他呢!他今夜被攪的思緒不寧,也太累了無心思考,才不上這個當!

  「嗯……」他伸了個長長懶腰,打了呵欠,跳上床。

  見崔俁仍然不走,他單手撐頭,另一隻手十分體貼的掀開薄被一角,拍了拍:「一起睡?」

  崔俁陰著臉不答,腿邊蹲著的小老虎卻「喵嗷——」一聲,十分積極的躥上了床,趴在楊暄手邊。見主人半天不過來,它還歪頭「喵喵」的催,大眼睛水潤潤清澈澈,十分純真。

  崔俁……崔俁深吸口氣,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好夢!」說完轉身就走了。

  小老虎這個猶豫,主人走了,那它留還是不留?留吧……見不到主人不開心,不留吧……床上這惡人按著它尾巴呢,不讓走不讓走!

  「喵嗷……」小老虎弱弱的叫,想求主人幫忙救它於水火。

  沒辦法,它自己不敢,那天晚上見過惡人大殺四方,它好怕怕……

  可惜,它的主人離開之心十分堅決,意沒回頭看它一眼。

  「喵嗷……」嚶嚶嚶阿丑好可憐!

  ……

  回到房間,簡單洗漱,崔俁躺上床,捂著眼睛笑了。

  這熊孩子……

  其實今夜之事,看似他在分析打探楊暄行為,其實,是在試探楊暄內心。

  兩人相逢,從初時防心高築,說話都不敢直接時時打機鋒,小心試探,到現在氣氛緩和,楊暄願意照顧他,包容他,甚至直來直去的發脾氣,他認為自己已經得到楊暄部分信任。

  信任,是一切合作的基礎。

  今夜一番試探,效果比想像中好的多,他更加肯定,楊暄已把他視做自己人。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照楊暄性格,信了自己,就不會再改。

  既然如此……就別怪他不客氣了。

  心裡很多很多計劃,都可以開始了!

  不願意說?他會讓楊暄求著說給他聽。

  作者有話要說:太子:哼,滿意你看到的嗎?▼_▼

  俁美人:褻褲沒讓脫,別瞎浪。→_→

  小老虎:麻麻呀,酷愛把窩抱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