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中年男人從崔俁這裡得不到有用的信息,便盯上了藍橋。
於他而言,本次目標只崔俁一個,藍橋只是附帶,若非當時兩人離的太近,太過順手,他根本不會想把藍橋帶過來。帶回來沒殺,也是因為辛辛苦苦帶來,沒貢獻點用處就弄死,有些不值。
眼下看,崔俁是個嘴硬心冷的,不怕試探,不怕威脅,甚至不怕酷刑,反倒他自己,自忖聰明,對峙時卻常常理智失控,丟盔棄甲,連己方信息都被套去不少!
這樣下去肯定不行。
因崔俁是重中之重,他並沒有先刑訊小廝,因為他覺得用處不大。現在麼……他陰陰一笑,覺得順手多帶回一個人,簡直太聰明了!
他讓人將藍橋帶到刑房。
……
藍橋頭上套子被摘走,眼睛下意識眯了一下,等看清四周黑乎乎環境,有兩人分別在他手腳綁上鐵鏈並固定到牆壁上時,嚇的臉色煞白。
他是不聰明,讀的書不多,看的不夠遠,可沒道理事到眼前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有人綁了主子和他。
他只是個小廝,肯定沒什麼值得別人惦記的,危險的是主子!
目光滑過牆上一排排泛著寒光看著特別嚇人的刑具,藍橋就想哭,他死沒什麼,主子可千萬不能有事啊!
青衣男人晾了藍橋一會兒,站在暗處欣賞了一會兒藍橋驚惶害怕的神情,心下略滿意。
對麼,這樣才是對的麼,這樣才是一個被擄之人面對陌生殘酷境況應該有的反應!
烏黑鞭子柄一下下敲打著掌心,青衣男人唇角泛起陰笑,這一次,肯定能有收穫了……
青衣男人一步一步走出黑暗,來到藍橋面前。
藍橋警惕的瞪著他:「你是誰!這裡是哪裡!你擄我來幹什麼!」
對方緊張,自己掌控主動權,青衣男人表示心裡很爽,終於回到熟悉的節奏了!
「這些你都不必知道,你只消知道,不乖乖聽話,你會死。」
藍橋身子一抖。
青衣男人更滿意,烏黑鞭頭挑起藍橋下巴,神色陰冷:「規矩我說了,現在我問問題,你來答。你伺候崔俁這麼多年,對他肯定很了解,他喜歡什麼,害怕什麼?」
藍橋警惕的瞪著他。
青衣男人微笑:「你放心,我只是想知道客人喜好,才好周全的招待你家主子。」
藍橋心道,信你才怪!
他是笨了點,但沒那麼好哄,別人說什麼就是什麼好麼!誰家招待客人這般招待的?
他不知道這是個什麼局,後面有什麼,見不到主子,得不到吩咐,他沒能力救主也就罷了,怎麼能拉主子後腿!
他哼了一聲,別過頭不理會。
青衣男人不高興了:「你這是討打了?」
藍橋悶不吭聲。
「很好。」青衣男人手起鞭落,『啪啪啪』就是幾下。
藍橋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嗷嗷好疼——」
打了十鞭,青衣男人微笑看著渾身顫抖,臉都哭花了的藍橋:「你乖乖說了,就不會受這樣的苦,不會疼了。」
藍橋費力的咽了口口水,聲音有點抖:「沒事,你繼續動手吧,我其實就是慫,就是怕疼,控制不住眼淚,你裝看不到就行。」
青衣男人臉色一僵,下一瞬怒氣陡生,『啪啪啪』又是數鞭。
藍橋哭的那叫一個慘,身子抖的那叫一個凶,很多時候鞭子還沒下來,他就先鬼哭狼嚎了。
青衣男人:……
「說不說!」
藍橋吸著鼻子,眼圈通紅:「你還是接著打吧。」
「你以為我不敢打死你麼?」
「哦,」藍橋神情很平淡,「死了挺好,不會給主子帶來麻煩。」
青衣男人冷笑:「你倒是忠心,可惜你家主子根本不關心你死活,我拿你威脅他,他說隨便我刑你,正好替他看看你是不是忠心……」烏黑鞭柄再次挑起藍橋下巴,他聲音陰森,「他都不要你了,你何必為他盡忠?」
他以為藍橋聽到這話會十分失望,哪怕現在不配合,他哄一哄嚇一嚇就招了,誰知道這剛剛還哭的跟死了爹似的小廝聽到這話突然笑了,聲音也不再虛弱,有了生氣:「那我可要好生表現,讓主子知道,我是天底下最忠心的小廝!」
青衣男人瞪眼:「你是不是傻啊!」主子都不要了,不想辦法求生,反倒硬氣求死?
藍橋眨眨眼,好似十分好奇:「對啊,你怎麼知道?」
青衣男人差點氣的仰倒。
他看的出來,這個小廝眼神清澈,眉目真誠,是很認真回他話的,並不是像崔俁那個狡狐一樣,每句話都透著心眼!
崔俁氣到他,還知道他為什麼那麼氣,這個實誠小廝,你便是再生氣,他也不明白!
這種心情,何止一個憋屈了得。
青衣男人深呼口氣,不再在這個方向努力,換了個話題:「你以為的主子,不是你主子,他不是本人,被調包了,你知不知道?」
藍橋大笑出聲,笑的前仰後合:「哈哈哈哈——沒想到你比我還傻!主子就是主子,怎麼可能不是本人,我從小就跟在身邊伺候的!」
被一個笨蛋笑話笨,這是青衣男人從未有過的經歷……
他氣的忍不住,又抽了藍橋一頓,看藍橋鬼哭狼嚎眼淚糊成一團,心裡方才好受些。
「崔俁明明是個膽小陰沉,萬事不走心日日關在屋子裡的廢人,怎麼突然間就變聰明了,還有一手玄術本事,號稱半仙?」
面對青衣男人森寒陰鷙眼神,藍橋一點也不怕。他連太子湟湟威壓氣勢都不怕,何況對面這個?他怕的其實只是疼,鞭子不抽了,他也就不哭了。
他心裡最崇拜崔俁,容不得別人說崔俁一點不好,當下就反駁:「你這麼傻,一定沒聽過一句話,書中有黃金搭的屋子有糧食還有美人,書里什麼都有!我家主子就是有天資,看書多了開竅了,從書里學來一身本事,怎麼就不可能了?你別因為自己笨,就心理陰暗,覺得天底下所有人都是笨的!」
什麼叫書中有黃金搭的屋子有糧食還有美人,那叫『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千鍾粟,書中有馬多如簇』!
被一個笨蛋一而再再而三的罵笨蛋,青衣男人臉色鐵青,也不想自己問了,乾脆上大招,讓下面人來刑。
因看出藍橋不是個身體結實的,幾鞭子下去人整個都虛弱了,下面人乾脆給藍橋餵了藥——一種幻藥,用在不甚聰明,意志力不強的人身上,都會說實話。
用了藥,藍橋目光呆滯,軟倒在地:「哪來的星星啊……好多星星呀……」
青衣男人蹲在他身邊,輕聲問他:「三日前夤夜,去客棧找你家主子的高手是誰?」
藍橋皺眉,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突然翻臉:「你剛剛打我了,我才不告訴你!」
青衣男人氣的不行。
可藍橋對他有戒心,沒辦法,他叫了手下一個長相氣質偏和善的人來問。
這一問,藍橋就說了。
「切,有什麼了不起,不就是武功高了點,還是得伺候我家主子,嘿嘿……」
青衣男人目光微轉,那人必定是誰的手下,負責傳遞消息的了。
他問這個,並不是真想知道那人是誰,只是試驗藍橋說不說真話,結果尚算不錯。
他抬了抬手示意,那人接著問:「你家主子最近和誰走的近?」
藍橋扁扁嘴,捏著手指神情略低落:「我這麼笨,也就能伺候主子飲食起居,哪有資格知道更多的事?」
這簡直太正常,誰會讓蠢蛋小廝知道太多東西?那人又問:「那平時呢,都與什麼人來往?」
「客棧的人嘍,還有我,木同,小老虎。」
這些在青衣男人慾下手擄,跟蹤摸點的時候就知道了,他想要的,是他不知道的信息!
「除了這幾個呢,有沒有一直保持聯繫的?」
藍橋一哼:「還有個很討厭很自大的,特別會伺候主子,主子需要回回都能看在眼裡想在前頭,差點把我擠掉了!可我還是天下第一能幹忠心的小廝,主子離不了我,嘿嘿……」
青衣男人以為他說的只不過下人之間的爭寵踩壓手段,並沒有太在意,讓人隨意扯了兩句漫無邊際的話,問藍橋:「近來,有沒有在你家主子手裡見到一本冊子?」
「冊子?」藍橋表情十分茫然。
這人繼續提醒:「一本寫著人名的冊子。」
「寫著人名?」藍橋咬著手指,十分疑惑,「什麼冊子……要寫人名?府里下人花名冊麼?用不著啊,」他搖搖頭,「我家主子身邊只帶了幾個人,隨便記記就記住了,哪用得著專門把名字寫下來?」
眼瞳游移中,他看到青衣男人黑色的臉,恍然大悟似的,差點把自己手指咬破了:「哦我知道了,你笨麼!因為太笨,腦子不聰明,便是家中只有三五人,也得拿冊子記下來……不然就忘了!」說著說著,他一臉同情,長聲嘆息,「聽說多吃核桃和豬腦有用,你要不知道哪買便宜,怎麼做好吃,可以來尋我,我教給你。」
青衣男人直接摔了鞭子:「誰他娘跟你一樣笨!老子不需要核桃豬腦,不需要,知道麼!」
藍橋直愣愣看著他,又是一嘆:「你這樣不好,我家主子說了,諱疾忌醫要不得,足夠認識自己,接受自己,才能勇敢的走自己的路。」
青衣男人額角青筋暴起,臉色扭曲:「給我把他指甲拔了!」
藍橋見人拿鉗子夾在自己手上,立刻警惕的收回來:「你們要幹什麼?我警告你們別傷害我,否則我冢主子饒不了你們!我家主子會玄術,會算命,還替我做過法的,誰敢傷我,定有反噬!」
……
青衣男人走出刑房良久,心情仍不得平靜。
他覺得今日真是糟糕透了,沒一樣順心的!怎麼就擄了這樣一對極品主僕回來,一個聰明的可怕,一個蠢的嚇人,不同性格,倒是同樣折磨人!
他掰折鞭子,重重摔在地上,面容陰狠的命令下面:「給我盯著崔俁,不給吃喝,不允許他睡覺,我看他能撐到幾時!」
……
過了一天一夜,下面人來報:「頭兒,那崔俁身體不行,再久怕是撐不住。」
青衣男人眸底閃過厲光,揮開手下,大步走向囚禁崔俁的密室。
崔俁水米未進,又不曾睡著,還受了傷,身體狀態不好是一定的,比如現在,他唇色蒼白,乾裂出血,肌膚失去往日飽滿瑩光,眼底青黑,髮絲凌亂,衣服上印著黑紅血漬,看起來極為狼狽。
青衣男人相當滿意,認為這次應該可以好好說話了。
誰知崔俁一抬頭,竟唇帶微笑:「你來了。」
這個燦爛微笑尚且不說,沉穩從容聲音也不提,只看這一雙眼睛,縱然眼底一片青黑,眸內隱有血絲,可它黑白分明,清透的像天山湖水,仿若藏著不可玷污的靈魂,風吹不倒,雨打不滅,縱天崩地裂也不能摧毀!
除非他倒下,意識全無,否則他將永遠屹立在此!
青衣男人心起駭浪,一個不會武功,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怎麼會有如此意志?
見他不說話,崔俁繼續笑:「你不會只是過來看我一眼吧。」
青衣男人冷哼一聲,扔下一根鞭子。
鞭子很長,滿是血跡,而且使用過度,頭都打爛分岔了。
青衣男人陰陰一笑:「你那小廝的。」
崔俁笑意收起。
青衣男人又拿出一塊布巾,展開,遞到崔俁眼前,裡面是幾片帶血的指甲。
「你那小廝的。」
崔俁綁在一起的拳頭的緊緊捏起。半晌,他才輕笑一聲:「怎麼,只拿這些,沒殺了他?」
青衣男人眸色微喜:「你心亂了。」
「以為這樣能威脅到我?」崔俁嗤笑一聲,目光頗為『憐惜』的看著他,「他是我的下人,為我死,是他的榮幸,我若一點都不動容,與你有什麼兩樣?」
「只是——」
這拉長的聲音讓青衣男人心頭一跳。
崔俁故意適時頓了一頓,方道:「有句話叫,打狗還要看主人。我的人,我可以打,可以罰,可以殺,怎麼能在別人手裡受這麼大罪?」他唇角揚起,笑容頗為神秘,「我在他身上布了術法,誰敢傷他,必遭反噬,傷的越厲害,反噬越厲害。」
「我倒是希望你弄死他,這樣不但你會遭反噬,之後我也有理由瘋狂報復。」
青衣男人莫名後背一寒。
崔俁還沒停止,笑容更加自信,聲音更加從容:「我現在不知道你背後站著誰,但以我本事,弄的你生不如死還是沒問題的。」
青衣男人下意識拿出了匕首。
「還是這招,真是沒一點新意。」
青衣男人眸底閃過寒光,也不用刀了,直接走過去,大力按在崔俁肩膀傷處——
「啊——」崔俁疼的牙齒打顫,青筋迸出,卻沒有求饒,最後竟笑出了聲,「爽!」
青衣男人幹過不知道多少類似任務,第一次碰到這麼扎手的文弱人,說心裡不虛是不可能的,尤其崔俁還頂著個半仙名頭……
等青衣男人手拿開,崔俁笑容更甚,內里似透出一股偏執,一種瘋狂,十分駭人:「其實我這個人呢,別的什麼都不喜歡,就喜歡個刺激。你刑我,我會疼,會難受,但更多的……是舒服呢,你要不要把你那些刑具拿來,一一在我身上試試?」
青衣男人定定看著他,沒有說話。
「拿蠢笨小廝要脅我算什麼本事?我實話與你,我這人多疑,那小廝又笨,我不可能讓他知道太多事,你沖他去,不如沖我來,」他舌尖舔過唇角,眼睛眯成一條線,「這樣你爽,我也爽了。」
青衣男人表情微怔,這一刻,他竟然覺得面前這個人有種致命誘惑力,他竟然有種控制不住自己,想伺候崔俁一把,哪怕最後自己會死!
這人會妖法,一定會妖法!
青衣男人瞬間跳到崔俁背後,不再看他,聲音憤憤:「你那小廝已經被我弄死了!」
「是麼?」崔俁含著笑意的聲音慢慢在空氣中散開,像帶著某種特殊興趣,「我怎麼覺得,看你表現,不像呢?」
「青衣啊,你又口是心非了,這樣不好。」
青衣男人深呼一口氣,重新站到崔俁面前,既然什麼手段都不好使,乾脆直說:「明人不說暗話,我只問你,冊子在哪裡!」
崔俁眸光一閃,終於圖窮匕見說出目的了!
竟是為了冊子!
「呵,還明人不說暗話,你關我在這裡,使了多少手段,說了多少暗話?」
青衣男人眸色尖銳,殺氣騰騰:「冊子在哪裡,你說出來,我便放了你!」
不明白自己為被抓前,崔俁尚不恐慌,知道了對方目的,更不會慌了。他聲音拉長,眸底帶笑:「什麼冊子?我不知道,還請青衣指教呀。」
青衣男人差點忍不住把崔俁連椅子一塊掀翻:「裝什麼蒜!」
「又忍不住想打人了?」崔俁脖子往前探了一探,「這次想打哪半邊臉?」
青衣男人忍了又忍,拳頭捏的泛白:「你不是懂玄術?即如此,何必要究根問底,只解我心中所慮,指點方向即可。」
「可我玄之一學,知道越細,卜算結果越准,不如——」崔俁直直看著青衣男人,目光灼灼,神采熠熠,整個人似蒙著一種星月之輝,充滿蠱惑感,「你同我說說,那冊子是什麼樣的,有什麼用,你是如何知道的……」
青衣男人怔了怔,方才搖搖頭,冷笑出聲:「你又想套我話!」
崔俁聳聳肩,十分無辜:「我只是想幫你提高尋找效率。」
青衣男人明白,事到如今,這場對峙上,他已是一敗塗地。
他壓不住,也制不服崔俁。
即如此,為了避免被套去更多己方消息,確保崔俁不得不配合說實話……只能上殺手鐧了。
他從懷裡掏出一顆白色蠟丸,捏碎,從中取出一枚小指甲蓋大的,圓溜溜的紅色丸藥。
崔俁瞳孔一縮。
不等他反應,下巴已被掐住,嘴被迫張開,那枚紅色丸藥丟了進來,隨後頸後被輕輕一拍,他迫不得已將丸藥咽下,男人的手仍然緊緊掐著他。
直到五息過去,確定時間夠長,丸藥不可能被吐出,青衣男人的大手才放開他。
「咳咳——」
崔俁咳的臉色膛紅。
青衣男人拍了拍崔俁的臉,眸底湛出嗜血光芒:「好好享受這段時光,之後再告訴我,要不要乖乖聽話。」話說完,他便大笑著離開,再沒有回頭。
咳了半晌,崔俁口乾舌燥,渾身無力,微微闔眸,將頭靠在椅背上,心內喃喃有聲:楊暄……你再不快點來,我怕要堅持不住了。
……
楊暄得到崔俁失蹤消息,立刻衝到宮外,了解情況,跟蹤現狀,紅著眼睛找了一夜,未有任何結果。
因出宮前應了史福,天亮後,他再也不甘心,也只得暫回皇宮,用最快速度到太康帝面前請了旨,出宮安撫百姓。他在百姓中頗有名望,無需做太多,只消露一面,說些勉勵的話,便夠用了。
接下來的時間,全部用來尋找崔俁。
可惜大半日過去仍未有多少進展,急的他嘴裡起了一堆水泡。
傍晚,木同那邊終於傳來消息,又發現白衣蒙面人身影了!
楊暄抄起武器飛身便走,這一次,他要親自上,務必扣住白衣人,問出一二線索!
人就算不是這人抓的,這人也一定看到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