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七十六章 帝心(第一更)

  劉宇渾身顫抖,整個人幾乎癱在地上,在他看來,眼前的都是一群瘋子。

  朱厚照也是看得心驚膽戰,有一種怪怪的感覺,怎麼說呢,對於這些人,他有一些難以理解。

  這種行為更像是某種宗教儀式。

  朱厚照突然道:「夠了!」

  這情不自禁的一句話,終於使他暴露,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朝向朱厚照的方向看去,只見穿著一身宦官的衣服,身邊站著一個魚服的錢謙。

  葉春秋一眼便認出了他,怎麼也想不到在這裡,竟會看到朱厚照,正待要行禮,卻見朱厚照一臉鐵青,然後狠狠地吸了口氣,厲聲道:「你們做這樣的事?」

  所有人鴉雀無聲,甚至開始有人依稀記得這個人了。

  是……陛下……

  不少生員這時反而有些慌了,就好似被抓住的現行犯一樣。

  那絕望中的劉宇,仿佛一下子抓住了救命稻草,嘴巴嚅囁了一下,正想要陳述冤屈。

  不管怎麼說,這一次是陛下親眼所見,這一次,姓葉的是抵賴不得了。

  卻見朱厚照狠狠地瞪了葉春秋一眼,臉色鐵青,一副氣得七竅生煙的樣子,而後憤然道:「做這樣的事也不叫朕?」

  咔擦……

  說著,朱厚照捋起了袖子,在眾人的愕然目光下,一把抓住了錢謙腰間佩刀的刀柄,拔出利刃,氣勢洶洶地道:「讓一讓,朕也有一份。」

  呃……

  等朱厚照衝破重圍,看到地上的一灘肉泥,不禁咂咂舌,頭皮有些發麻,輕輕拿刀刃磕了一下,連忙後退了兩步,實在不忍再去多看。

  大家下巴都要掉下來了,有些驚愕地看著朱厚照,只是此時,身後傳來悽厲的聲音,將眾人犯懵的思緒拉回了清醒。

  這絕對屬於三觀盡毀的哀嚎;「陛下……陛下……臣……臣……」劉宇撕心裂肺地邊道邊抽泣,心痛得直接昏死了過去。

  「我來。」就在此時,錢謙吐出了兩個字,隨即踏前一步,尋了柄劍,也跟著湊了一個熱鬧。

  而後這廳中烏壓壓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都是目瞪口呆。

  「太殘忍了。」朱厚照捂了捂鼻子,完全忘了他也成了這些『壞人』中的一份子,道:「外面說話,外面說話,都把刀劍收起來。」

  朱厚照忙是大踏步出去,貪婪地呼吸了一口新鮮的口氣,葉春秋已經追了出來:「陛下。」

  朱厚照不由道:「朕想一想,真是可怕,活生生的人,就被砍成了這樣,讓人心寒啊。」

  葉春秋已經完全無法理解小皇帝的思維了,他滿頭霧水,不知為何朱厚照會出現在這裡。

  朱厚照背著手,尋覓著冷清的地方,才道:「現在朕還心有餘悸,哎呀,太血腥了……」他忍不住又扇了扇自己的鼻尖之下,突然駐足,笑吟吟的看著葉春秋:「朕真是很羨慕你啊。」

  「什麼?」葉春秋愕然地看著朱厚照。

  朱厚照在這月色朦朧下,裂開嘴一笑,接著道:「朕羨慕你有這樣多的至親,朕……就是孤家寡人啊。」

  葉春秋忙是拱手道:「陛下若是當真有危險,想必也會有許多人……」

  朱厚照的唇邊浮出一笑,帶著幾分自嘲的意味,搖搖頭道:「朕可不傻,朕若是要去不測的萬丈深淵,真正肯為朕效死的有幾個?嗯,你是一個,鄧健……也算一個吧,他腦子少了一根筋的,至於其他人……」他抿了抿嘴,才皺著眉又道:「朕雖然不喜讀書,可是祖宗們的事,卻是略知一二的,文皇帝誅建文時,除了幾個書呆子之外,其餘人大多口裡叫著忠義,卻紛紛改換門庭,高呼萬歲。高祖英宗被虜,朝中那些口口聲聲說效忠天子的百官就忙不迭地去擁戴新天子了。」

  朱厚照舔舔嘴,臉上的自嘲意味更濃了幾分,笑了笑道:「所以,朕不信這些,朕有一日若是建文,若是被虜的英宗,想必也會很清冷,很寂寞,臨死之前,怕是身邊除了幾個鄧健那樣的傻瓜,可能還添上個劉伴伴,估計就只剩下你了吧。」朱厚照看著葉春秋,目光突然變得有了點神采,道:「朕寧可做屠狗之輩,也不要理智高冷稱孤道寡,你看,平時都是你為朕效死,今兒朕總算也逮著了個機會,你這個混蛋,還真是什麼事都敢做,朕已經不知該如何收場了,所以……只好索性和你綁在一起,有難同當吧。」

  葉春秋嘆了口氣,心情複雜地道:「陛下……」

  朱厚照擺擺手道:「你把朕的行為當傻瓜就好了,反正……許多人看朕也是傻瓜,不管怎麼說,朕也算是親手殺了一個人,呃,你在此把把風,朕去去就來。」說著,朱厚照一下子溜到了黑暗中的假山之後,終於還是忍不住嘔吐了一地,這才左右張望,飛快地從袖子裡取了手巾,拭了拭嘴,大口喘息著回來,才道:「感覺很糟糕,太糟糕了。」

  朱厚照早就胃部沸騰,覺得不適了,他一直覺得砍人是很拽的事,可是現在,卻是捂著自己的腹部,帶著幾分狼狽地大口呼吸著夜間的清新空氣。

  葉春秋見了他的樣子,還是老話,又給他感動了,某種程度來說,今日葉春秋收穫了許多東西,他終於將整個鎮國新軍凝聚在了一起,雖無血脈相連,卻能彼此之間肝膽相照,而朱厚照的出現,讓葉春秋心裡反而沒有沉重,多了幾分輕鬆,不是因為如此,自己接下來要面對的罪責會減輕多少,而在於,葉春秋看明白了朱厚照的心,這傢伙沒有一丁點天子的樣子,簡直就是一個標準的昏聵之主,可是,葉春秋很喜歡。

  葉春秋輕聲道:「陛下其實……」

  朱厚照難受地喘氣,壓壓手道:「不要再說了,就知道你又想說大道理,朕的話,你想必還記得,卿不負朕、朕不負卿,姓劉的有沒有罪,這和朕沒有關係,你即便是混帳也好,那也是朕的混帳,朕和你站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