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軍多是亡命之徒,而今既已到了絕境,此刻已經沒有任何遲疑的理由了。
就算殺光了這裡的人,在這暫時失去了次序的大同,天不管地不收,到時候還不是想怎麼說就怎麼說?
誰都懂,死人是不會說話的。
左右都找不到更好的辦法,現在唯有……殺了葉春秋。
心裡默默地下了決心,劉申凶光畢露,他手中提著刀,目光因為激動而顯得赤紅,大手一揮,無數人便如潮水一般蜂擁而上。
而就在這個時候,傳來了一個格外嘹亮的聲音:「擲彈兵,準備。」
此時,許傑覺得很緊張,第一次作為擲彈兵投入到實踐里,他的手心已捏滿了冷汗。
他已取出了手雷,神情還算鎮定自若,而他很清楚,現在不是操練,自己一個閃失,就可能會害死很多同袍。
他熟稔地打開了手雷的保險,接著按動了機括。
無風。
敵人在三十步和兩百步開外。
隊形散亂,不過這裡地形狹小,根本沒有轉圜的餘地。
手雷的安全距離是在五十步之外,他立即大叫:「東北角,八十步。」
一聲令下,十枚手雷便自一個個人手裡拋出。
黝黑的鐵球,在半空划過了一道完美的弧線。
可是沒有人在乎他們,在擲彈隊前方,矛隊已形成了一道銅牆鐵壁,他們依舊保持著準備作戰的姿態,準備迎接衝擊。
衝殺而來的大同前衛已是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準備!」
當有人喊到準備的時候,前隊的所有人,腦袋微微下斜一些,而後所有人將連在頭盔上的眼罩打下,使自己的眼睛不至於暴露在空氣之中,即便所有人知道,八十步外的手雷是在安全距離,可是依然可能會有炸起的碎石會對唯一裸露在空氣中的眼睛造成傷害。
葉春秋遠遠佇立,此時嘴角划過了一道弧線,他很清楚,這場遊戲,很快就要結束了。
站在一旁的指揮使們卻瞧熱鬧似地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他們對於這支欽差的護衛突然刮目相看起來,整齊劃一,戰鬥的準備一氣呵成,這個欽差,看來很不簡單。
不過……看上去似乎花架子不少,大同前衛卻不是吃素的……
他們這樣想著。
然後……
轟隆隆……轟隆隆……
震耳欲聾的爆炸聲自蜂擁的大同前衛隊伍中間炸開。
一道道比白晝更亮的電光一轉即逝,旋即,一團團火球自前衛的洪流中攔腰升起。
這火球仿佛有撕毀一切的力量,捲起萬千的塵埃和碎石,旋即,無數撕心裂肺的慘叫聲傳來,慘叫的,還只是外圍的人員,更多人直接被這瞬間產生的高溫炸成了碎片,無數斷臂殘肢隨著那火球捲起,熱浪便是一百多步外的諸指揮們都能感受到,此時,十幾個指揮瞬間的驚愕後,悉數趴下。
他們不是沒有玩過火藥,大同軍鎮各衛,都有火銃、火炮,可是這樣威力的火藥,卻是見所未見,一股股的衝擊波使人五臟六腑都驟然麻木。
無數人嚇得面如土色,數百人就這麼一瞬之間,被這十枚手雷炸了個乾淨。
劉申驚呆了,他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是發懵地看著硝煙瀰漫中,無數人在混亂之中或趴或是如沒頭蒼蠅一般地亂轉,方才還一鼓作氣地吼叫,此時只聽到無數的哀嚎聲。
劉申被人流裹挾著,差點兒跌倒,他高聲大吼,可是沒有人聽到他的聲音,而事實上,他現在耳膜上也只有嗡嗡的聲音,連他自己都聽不見自己的喊叫。
大同前衛大亂。
他們根本沒有遭遇過這種情況,那本能的恐懼立即自他們內心深處傳遍全身,而此時此刻,對此早已習以為常的鎮國新軍突然動了。
他們的頭盔有專門保護耳朵的護棉,有人跨出一步,大吼一聲:「前進!」
咔……咔……咔……咔……咔……咔……
每前行一步,全身的板甲便摩擦起來,那鐵靴踩在磚石上,發出刺耳的聲音。
「刺!」
猶如餓虎,猙獰了血盆大口。
鋼鐵森林一齊刺出,前方的任何人都無法阻擋,來不及躲避的人身上瞬間多了幾個血窟窿。
有人想要負隅頑抗,他們抬起刀,面對的卻是密集的鋼矛陣,還未沖入陣中,立即便被紮成了刺蝟,混亂的人宛如一群待宰的羔羊,他們無處可去,乃至於被驅逐到了瓮城的一角,身後是城牆,前面便是全副武裝的鎮國新軍,舉著一次次緊逼的鋼矛。
「再刺!」
嗤嗤嗤嗤……
一次又一次,沉默的新軍諸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他們猶如一台台機械,心志猶如他們身上的板甲一樣堅韌又冰冷,鮮血渲開,矛尖上已是血跡斑斑,他們和平時的操練一樣,隨著命令,步伐穩健,前進,刺,收,再前進,再刺。
沒有那種熱血沸騰的吼叫,也沒有漫天的喊殺,他們無須藉助這種沸騰和激昂去鼓動士氣,這一個個全副武裝的人,一直都是沉默著,他們沒有發出任何一點聲音,有的,只是身體運動起來的金鐵摩擦。
一根根鋼矛,猶如毒蛇出洞一般狠狠扎出,試圖反抗的人帶著怒吼撲上前,刺出了血窟窿,有人好不容易沖入陣來,他們舉刀,狠狠地砍下,得來的,不是長刀入肉的快感,而是鏗鏘的聲音,火花四濺,刀口卷刃,最後被後隊的長矛刺倒在地。
咔……咔……咔……咔……
數以千計的人,居然被百人不到的隊伍逼到了牆角,一路的屍首已拋在了他們的身後,鮮血凝結起來,密布著血腥。
葉春秋遠遠眺望,深知大局已定,他連看都不願看接下來的戰局了,因為此時此刻,已是毫無懸念。
站在他身邊的指揮使們,好不容易從手雷的震盪中回過勁來,再看前方,所見到的都是堆積如山的屍首,和凝結成了溝壑的鮮血。
一股寒意襲遍了他們的全身,許多人喉頭滾動,只是瞪直著眼睛,一時間啞口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