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九章 這不是作死(第五更)

  在鄧健看來,不管葉春秋的文章寫得怎麼樣……都顯得是惺惺作態。

  葉春秋啊葉春秋,你還太年輕,哪裡曉得,這士林清議就是雙刃劍,可讓你一朝得志,也可讓你摔個嘴啃泥,真是愚不可及……

  可是仔細一想,這樣的蠢貨,居然都壓了自己一頭,鄧健心裡更加鬱悶,好歹自己也曾金榜題名、春風得意,而今貴為言官御史,仕途還算風順,怎麼就不如一個小小的舉人?

  他先是去點了卯,交了差之後,便回到浙江巡按御史廳里,那黃信埋頭在辦公,裡間是僉都御史張紹他老人家的工坊,隔著帘布,似乎也看到那位僉都御史大人在忙碌什麼。

  廳里顯得冷清清的,鄧健跨步進去,黃信抬眸,同僚之間有仇也都藏在心底,黃信還是朝他打了個招呼:「哦,鄧御史回來了。」

  鄧健只朝他點點頭,便回到自己案牘後,一時也沒心思署理公務,只是讓書吏去奉茶來。

  這時,卻有書吏急匆匆道:「太白集已經開售,已經送來了。」

  這一聲呼喊,還未等鄧健反應,黃信便站起來,裡頭的僉都御史張紹也都出來,異口同聲道:「在哪裡,是我預購的嗎?」

  額……這書吏道:「是黃御史的。」

  鄧健心裡惱火,原來你們都買了這太白集啊,哼……那葉春秋說句屁話,有什麼意思?他這是不知死活,你們還跟著起鬨。

  心裡雖這樣想,卻忍不住伸長脖子,卻見書吏將太白集送到黃信手裡,張紹也湊了去,鄧健心急,禁不住道:「黃御史,我看看,我看看……我是知悉平倭經過的,什麼事都瞞不住我,我一看便知。」

  這個人總是這樣討厭,毛毛躁躁起來,黃信恨不得直接讓他滾蛋,張紹也有點嫌他,不過卻都忍著。

  鄧健一把搶過書,眉飛色舞,道:「嘖嘖,我說句實話,自己書寫自己的功績,這可是大為不智,若是說的不好,那可就成笑柄了,若我平了倭,那也該請都御史大人來寫,黃御史嘛……」他眼睛瞥了一眼黃信,嗯,算了,不說,讓這傢伙吹捧自己,誰曉得他會不會伺機報復,說什麼怪話。

  他一面說,一面飛快翻書,然後皺眉:「怪了,怎麼尋不到,不會是糊弄人的吧,哪裡有那葉春秋平倭的……」

  這時,他不說話了,這文章在很不起眼的地方,嗯……巴掌大,而且……是一首詩……

  又作詩。

  想到葉春秋作詩,他就覺得頭痛。

  不過……作詩是最容易浮誇的,鄧健喜上眉梢,這葉春秋作死啊,人家讓你去寫一寫你自己平倭的經歷,你好好的寫文章,如實的寫出來是最好的選擇,既不能謙虛的過份,也不能浮誇太多。

  可是你居然作詩。

  關乎這一點,鄧健是最清楚其中底細的,他是御史啊,左右士林清議的事,是他的拿手好戲,說穿了,人的嘴就是刀子,很多時候,風頭越大,死得越快,別管你是誰,只要熱議起來,就不免要被人抨擊。

  所以自己陳述自己功績的事,幾乎就是找死。

  其實何止是他,就算是關心葉春秋的黃信,也是擰起眉,覺得葉春秋這一次太輕浮了。

  若只是作文章倒也罷了,偏偏作詩,須知做詩不同於文章,詩是最容易浮誇的,因為只有浮誇,才叫詩,這就好似什麼回眸一笑百媚生、後宮佳麗無顏色;又或者是飛流直下三千尺、疑似銀河落九天。

  前者是將一個女子的美艷形容到了極致,後者明明特麼的就是一個瀑布,你特麼的還三千尺,還銀河落九天,若是從詩詞角度上來說,固然是能讓人浮想聯翩,可是從現實角度來說,你咋不上天呢,三千尺你個鬼啊,你特麼的欺負我沒見過銀河?

  若是這平倭也這樣寫,這吹的上了天,而且還是自己吹噓自己,這不是作死?

  卻聽鄧健開口念了:「小築暫高枕,憂時舊有盟。」

  我現在的生活很舒適,但不要忘了我們有個倭國的鄰居。

  嗯……韻律上沒有什麼問題,也不算很出彩。

  鄧健繼續念:「呼樽來揖客,揮麈坐談兵。」

  若是有朋友來,就趕緊拿出酒杯來待客,一起商討倭患的問題。

  還是平淡無奇。

  鄧健念道:「雲護牙籤滿,星含寶劍橫。」

  鄧健念著都覺得搖頭,這詩……很平嘛,無非是說,我每日讀書、習武都到很晚的時候。

  黃信和張紹也都只是一臉平靜地樣子,沒有什麼動容的地方。

  很普通的詩,提不起太多的興趣。

  鄧健心裡冷笑:「這葉春秋的水準下降了啊,這詩除了韻律還說的過去,其他的……不過是筆帖詩的水平。」

  他繼續念下最後一段:「封侯非我意、但願海波平!」

  最後一句……

  依然很平。

  只是……有一種東西,似乎一下子穿透了人心。

  嗯……封侯非我意,但願海波平……

  三人面面相覷。

  鄧健臉已拉了下來。

  黃信眼眸一亮:我雖然生活舒適,可是我心裡總有一股憂愁揮之不去,噢,原來是因為倭患愈演愈烈,使我輾轉難眠,我每日讀書、習武,心憂著國家和百姓,而最後一句,卻直接推到了高潮,我這樣做,不是想要建功封侯,我要的,不過是國泰平安而已。

  很樸素的一句詩,就如那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一樣,樸素無華,可是這一句,越是樸素,卻越是能引起所有人的精神共鳴。

  又如那先天下之憂而憂一樣,也是樸素無比,可是這一句,卻能流芳百世,傳唱千年。

  封侯非我意,但願海波平。

  裡頭沒有寫什麼平倭,也沒有吹噓自己的功績,只是告訴大家,我……不過是想百姓安居樂業,如此而已。

  情操滿滿啊。

  鄧健失望了,他心裡壓著一口氣,吞又吞不下去,吐又吐不出來,幸好葉春秋是個男人,同時這時代也沒有那很骯髒的罵人詞彙,否則鄧健非要罵姓葉的你這不要臉的心機BIAO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