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九百四十九章 斷人生路

  朱載垚的臉上終於少了幾許愁容,而露出了幾分滿足的笑容。

  有了葉春秋在京師里坐鎮,他確實可以好好地睡一覺了。

  那麼接下來,一切交給葉春秋,他深信他的這位亞父,一定能比他將事情處理得更好!

  君臣又閒聊了一會,葉春秋去見了太皇太后一面,問了安,才從宮中告辭而出,緊接著,便直接下榻在了鴻臚寺。

  在上回出關之前,葉春秋已經將葉家在京師的產業,包括宅邸,全都統統兜售一空,倒不是當真不肯在京師留下什麼私產,只是葉春秋認為自己必須要做出一個姿態罷了。

  而鴻臚寺,乃是藩王和藩國使節的住處,現在葉春秋作為進京的藩王,住在這裡,最是合適。

  葉春秋的到來,倒是讓鴻臚寺這些大小官員嚇了一跳,他們當然知道葉春秋的份量,這位年輕的王爺,可和其他尋常的藩王不太一樣,因此照顧得很是殷勤,將最好的宅邸收拾了之後,便請葉春秋入住。

  下榻之後,不消多久,前來拜訪的人也是不少,都是一些葉春秋的老相識,有的是來敘舊,也有一些,是以敘舊的名義前來打探風聲的。

  葉春秋暫時沒有透露什麼,只是和他們寒暄了幾句不緊要的話,倒是將茶吃飽了。

  到了傍晚時分,估摸著自己的老泰山也該是下值了,葉春秋便動了身,趕去了王家拜見。

  葉春秋在入京之前,是連自己的老丈人也沒有給吐露過半點風聲的,所以王華在宮裡聽說葉春秋突然回京了,也是覺得意外,不過他性子素來沉穩,倒沒有心急火燎得要立即相見,而是繼續不緊不慢地票擬完了奏疏,下了值回家,他曉得葉春秋肯定會來拜謁的,便早就在小廳里等著葉春秋了。

  葉春秋見到王華,便朝他行禮,王華點頭,卻露出苦笑道:「你這一趟回來,可真將人嚇得不輕啊,說吧,突然回來,究竟是怎麼了?你休要拿別的來糊弄老夫,老夫知道你是無事不入關的。」

  葉春秋此來,就是帶著用意來見這位老丈人的,見王華已經開門見山,也懶得多說什麼了,直接取出了自己的章程,送到了王華的面前。

  王華眼神不太好,眯著眼睛,拿起章程,細細地看了起來,大抵看過之後,他臉色略帶沉重地深吸了一口氣,才抬眸道:「這……是你的意思,還是陛下的意思?」

  葉春秋沒有猶豫,便道:「是陛下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

  王華覺得後脊有些發涼,他現在只想到一件事,這八股改制,可比新政還要駭人,這是斷人生路啊。

  想想看,多少的讀書人,寒窗苦讀了數十年,學的,都是這四書五經,是這八股,這是半輩子的心血啊,就指望著能夠一朝金榜題名!

  可現在突然改了科舉,不再考八股文了,這不等於是要人的命嗎?

  他面色凝重地道:「這絕不是玩笑的事,你可知道,一旦這消息透露出去,會引發什麼後果?春秋,你當初也是讀書人出身,你該是曉得這意味著什麼,讀書人的心裡帶著的憧憬和希望,你這樣等於是直接將這一切都澆滅了,這……和殺了他們,又有什麼分別?」

  葉春秋的神色倒是依舊平靜,道:「不破不立。新政之後,對於某些人,他們對新政的仇視,難道不是不共戴天?既然無法討好他們,他們是我們的敵人,那麼殺了他們的人,誅了他們的心,有什麼不可?泰山大人,我曉得你的意思,我也知道你憂的是什麼。只是新政現在總是難以推行,說穿了,無非就官吏們從中所梗而已,更有不少的地方士紳陽奉陰違,俗話說逆水行舟、不進則退,若是現在繼續這樣僵持下去,這新政不但會半途而廢,甚至極有可能被許多人打著這個旗號害民。」

  說到這裡,葉春秋頓了一下,看了一眼臉色複雜起來的王華,才繼續道:「宋朝神宗在的時候,王荊公要新政,新政的條條目目,哪一條不是好的,哪一條不是為了萬民的福祉,是為了大宋的江山社稷?他是宰相,按理來說,又得到了神宗皇帝的支持,那些舊黨,也大多被他貶謫到了地方,朝中有為數不少人都是他的門徒,可是為何,最終新政非但沒有有益百姓,反而最終卻成了害民的工具?」

  「這是因為,固然他得到了天子的支持,也制定了周密的改革方法,同時大權獨攬,可是他要改的對象,卻是那些士大夫,這天下上上下下的士大夫,會真的因為一道政令,從而在就乖乖地在自己的身上割肉嗎?不,不會的,所以當舊黨被打壓,徹底驅趕出了朝廷,下頭的官吏卻實行起陽奉陰違之舉,他們打著新政的旗號,歪曲王荊公的本意,四處害民,結果新政推行,非但沒有達到王荊公的初衷,反而是百姓怨聲載道,以至到了最後,無數彈劾的奏疏四起,最終,舊黨重新入主三省,王荊公的新政則是成了笑柄。」

  葉春秋直視著王華,肅然道:「現在泰山大人的情況,和王荊公又有什麼不同呢?固然泰山大人已經貴為了內閣首輔大學士,固然陛下竭力支持泰山大人,固然內閣中的大學士,大多都是泰山的門生故吏,楊廷和、李東陽,還有那蔣冕諸人,不是致仕,不是被趕出了朝廷,就是已經獲罪,可是……這天下處處,終究還是掌握在了那些泰山大人要改革的對象手裡,難道就因為他們如此,他們就會就範,肯割下自己的肉,乖乖順從嗎?」

  「小婿在這官場裡,也經歷過了不少的事兒了,真真是明白到,真正想要做一件事,何其難也,對於一家一姓來說,要改一個規矩,改一個家法,尚且需要家主請叔伯們共商,會遭致反對,會鬧出各種么蛾子,何況是諾大的一個朝廷,是整個天下的革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