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八百三十二章 弒君者是誰

  李東陽自進來這裡後,葉春秋對他還算和顏悅色,倒是讓他有種暢所欲言的感覺。

  此時,他甚至沒有注意到葉春秋越加深沉的眼色,口裡繼續道:「你要知道,魯王殿下,你所依靠的那些所謂萬民,是沒有任何力量的,他們太愚蠢了,他們沒有土地,甚至絕大多數,大字不識,他們一盤散沙,可是你選擇了他們,就自然而然,也就得到了你的敵人,你的敵人,自宋以來,就一直紮根在這天下,無論換了多少天子,改了多少個朝代,無論是用武力,還是用所謂的新政,都從來沒有打倒過他們,這世上,根本沒有人可以將其打倒。」

  葉春秋深吸了一口氣,他其實很清楚,李東陽的自信來自於哪裡,這是上千年的自信啊,任何的統治者,都會自覺地和他們靠攏。

  可是葉春秋卻不在乎,他現在顯然只想從李東陽找到某些問題的答案,於是他徐徐道:「那麼敢問李公,他們謀劃的,是誰來對天子取而代之?」

  李東陽笑了笑,道:「誰更名正言順呢?又是誰更為謀劃者所喜呢?」

  「是朱厚熜!」這句話,可謂是葉春秋脫口而出。

  不錯,最大的可能就是朱厚熜了。

  在那些皇親國戚里,朱厚熜乃是近支,他是最有資格克繼大統的,而且還有一個優勢,就是他年紀還小,至少在某些人以為,一旦他登基,就更加容易控制。

  葉春秋猛地想到,真實的歷史上,朱厚照的死。

  歷史上的朱厚照,死得十分蹊蹺,他是一個士大夫們都不喜歡的天子,比如在別人眼裡,朱厚照窮兵黷武,比如在有些人眼裡,朱厚照寵幸『近臣』,朱厚照加大了廠衛的權利,加派了各地的鎮守太監。

  而鎮守太監,對於士紳來說,簡直就是噩夢般的存在。

  說到鎮守太監的存在目的,其實就是為宮中斂財的,在史書上,自然而然是認為鎮守太監如何貪婪,如何害民破家。可細細一想,那些被鎮守太監所欺壓的人,哪一個又是省油的燈呢?尋常的小民,在這個時代,幾乎是家徒四壁,可謂是一無所有,難道這堂堂鎮守太監,還每日躲在自己的鎮守府里,琢磨著掠奪張三家的幾畝薄田,去搶王二家的幾十個銅板?

  不,這是絕無可能的,能給派出去做鎮守太監的,都不會是傻子,專愛做沒意義的事。他們就是要斂財,而他們的目的其實也很明確,他們針對的就是士紳。

  因為這時代,財富的擁有者只有士紳,這些太監固然可惡,可是士紳們,未必就是善類,其本質上,不過是黑吃黑的遊戲罷了。

  只是被吃的那些人,怕是受不了了。所以皇帝突然落了水……可笑的是,接下來,一個皇帝的近臣,居然想要謀反。

  想想看,一個叫江彬的人,既無任何合法性,也得不到任何的支持,他唯一權利的來源只有朱厚照,朱厚照只要一死,他頓時便要死無葬身之地,這樣的人,居然會自認為自己可以做皇帝,然後把朱厚照幹掉,便可改朝換代?

  這……人得是有多蠢啊。

  而事實上,朱厚照一死,江彬立即就被誅殺了,沒有費半分的氣力,一封太后的旨意,幾個小吏,便將此人拿下,然後直接抄家滅族,一家老小,殺了個乾乾淨淨。

  那麼,江彬真的蠢嗎?他會不知道,只要陛下一死,他不但做不了皇帝,還會惹來殺身之禍?

  不,葉春秋不相信歷史上的這個人會如此的愚蠢。因為很簡單,一個能討好朱厚照歡心的人,是絕不可能愚蠢的,因為天威難測,而且靠近權利的最核心,每日與大明最頂尖的精英們打交道,在這廟堂上,位極人臣的人,那個不是人精,又怎麼可能會愚蠢到這個地步?

  江彬和劉瑾一樣,其實他們都是朱厚照的附庸,皮之不存毛將焉附,連劉瑾都明白,只要朱厚照一死,便是一朝天子一朝臣,自己即便不死,也將被人清算,何況是那位極人臣,忽悠得朱厚照團團轉的江彬?

  那麼……最細思恐極的是,真正的弒君者是誰呢?誰才不希望朱厚照繼續做天子呢?

  而且又為何滿朝文武如此的有默契,眾口一詞,都將所有的屎盆子給扣在了江彬的身上,仿佛這曾經靠著攀附上朱厚照,從而位極人臣的,聰明絕頂的一個人,居然轉眼之間,就成了一個蠢的不能再蠢的人。

  葉春秋越往深里想,越是感覺心口給堵得難受,這裡頭事關的,是他的好兄弟朱厚照啊!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似乎以此放鬆了一點身上的緊繃,才道:「李公,我也就說一句老實話吧,陛下對你總算還是仁至義盡,至少他留了你的性命,顧念了先帝,現在也請李公能夠坦誠相待,陛下無論如何也是先帝的兒子啊,敢問李公,牽涉這件事的人里,到底都有什麼人?能否請李公相告?」

  「李公請放心,李公現在來了魯國,一切都是聽從我葉春秋發落,只要李公開了口,那麼我葉春秋,定會將李公奉若上賓,除了李公不能離開魯國,其他的,無論李公想要做什麼,都沒有人干涉,生活起居方面,我也會盡力給予安排和照顧,至少可以使李公能安享晚年,甚至李公其他獲罪的家人,我也會想盡辦法,竭盡所能地安排來這魯國,讓他們在此,重新開始,保障他們的安全,使他們可以無憂。我葉春秋是什麼人,李公想必很是清楚的,我這人的承諾,只要開了口,便絕不會食言,李公……事情緊急,還望相告。」

  葉春秋盯著李東陽,他這時候已經不再端架子了,方才李東陽的一席話,雖是句句帶著刺兒,可事實上,的確是肺腑之詞,那麼現在,自己也只能坦誠相待,才能夠獲取他的信任,得到自己想要知道的一切。

  因為……這些對葉春秋很是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