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謙也不知道怎麼安慰朱厚照,想到葉春秋死了,他心裡也是忍不住悲愴,只能繼續道:「人生不能復生了,陛下請息怒!」
「息怒?」朱厚照念著這兩個字,一雙淚眼迷濛地看著錢謙,身子卻是顫抖著。
本來錢謙不說還好,這一說,朱厚照反而更加激動起來了。
他依舊淚眼滂沱,聲音甚至帶著幾許咆哮道:「息怒個什麼,息怒個什麼!啊?這都是怪朕啊,是朕太糊塗,太糊塗了啊,是朕害死了春秋啊。」
朱厚照這輩子,後悔的事不多,畢竟他出身太好,要什麼有什麼,更甚至因為他是沒心沒肺的人,很多事,做了也就做了,你們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吧。
可是今日,他是真正後悔了,從未有過這樣後悔,他罵了一通後,像是把力氣都使掉了般,突然頹然地一坐,直接坐在了榻上,卻是下一刻又想起什麼似的,又猛地瞪著錢謙道:「韃靼人,要來青龍了吧?」
「這……兒子不知。」錢謙邊說,邊擦了眼角的淚水。
朱厚照深吸一口氣,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緒,而後道:「趕緊去亮明朕的身份吧,朕要在這青龍與巴圖蒙克決一死戰,為春秋和新軍將士報仇,下旨,山海關諸將士,儘速出關馳援,朕非要砍下巴圖蒙克的人頭,告慰他們的在天之靈不可。」
朱厚照說著這話的時候依舊是帶著幽幽哀傷的,可卻是讓在場的其他人倒吸了一口涼氣。
尤其是劉瑾,好容易在朱厚照跟前瞞住了他們逃走的謊言,現在竟然……
他的內心簡直崩潰得差點沒暈死過去,本來他想跑回來,就是貪生怕死,他不敢去面對韃靼人,這韃靼人多可怕啊,京師里不知流傳了韃靼人多少的傳說,什麼砍下腦袋當蹴鞠踢,什麼割了下面去泡酒,雖然劉瑾已經沒有了下面,可依舊還能感到受第二遍苦的痛。
現在,陛下居然還要繼續留在青龍,甚至還要學葉春秋那樣,要跟巴圖蒙克決一死戰?可一旦新軍全軍覆沒了,這青龍,還能呆嗎?只怕用不了多久,韃靼人一到,這青龍就直接的完蛋了,要知道,這青龍可是沒有城牆的啊。
雖是心裡怕得要死,可劉瑾卻更不敢阻止情緒快要失控的朱厚照,因為他太了解朱厚照的脾氣了,這位爺在情緒激動的時候,可是不好招惹的。
倒是李東陽正色道:「陛下,君子不立危牆,陛下理應火速回到關中,以圖再戰,這青龍,怕是保不住了,老臣不懼死,可是天子若是隕落於青龍,則是國本動搖,天崩地裂啊。」
朱厚照卻是怒瞪著李東陽,厲聲道:「而今已經國本動搖,天崩地裂了,還說什麼?錢謙,快,傳令下去。」
他下的決定,九頭牛都拉不回來的。
錢謙也知道如此兇險,可錢謙的心裡亦是怒火中燒,想到葉春秋慘死,竟也生出了報仇的心思,事到如今,哪裡還顧得了這麼多,他平時倒是真正貪生怕死,看上去魁梧,一副莽漢的樣子,氣勢內心卻是懦弱,歷來曲意奉承,在他心裡,名利看得比天還重,可是這時,竟也不知哪裡來的勇氣,抱了拳,火速往鎮遠國的鎮國府去了。
過不多時,這青龍的文武官員聽到陛下竟在城中,皆是倉促地前來見駕,與此同時,無數的飛馬進入了關中。
山海關的鎮守太監曹公公就接到了急報,看著這奏報,他凝著眉,山海關總兵趙信已是到了,二人商議著這事。
趙信道:「新軍既敗,關外無險可守,已成了必死之地,陛下在青龍,理應回到關中為妥,否則大禍就在眼前,曹公公,這兵不能發,不妨修一份奏疏往京師去,且看看監國的太子殿下有什麼音訊,再作打算吧。」
曹公公沉默。
踟躕了很久,他才抬眸道:「事到如今,明知必死,也決不可拖延了,陛下在青龍,既有急令,若是不管不顧,就是欺君罔上之罪,這個干係,你擔得起,咱擔得起嗎?這天大的道理,比得過皇命不成?到了這個份上,計較成敗得失,已是不重要了,你我食著君祿,即便明知必死,也非去不可。傳令下去吧,即刻出發,不得有誤。」
想了想,曹公公又嘆了口氣道:「咱啊,這輩子最愛聽的,就是那些演義故事,這故事之中,聽得最多的,便是那渾身是膽的趙子龍,你別看咱只是個沒卵子的東西,可這忠義二字,咱可是銘記在心的,如今主上就在青龍,咱不敢做趙子龍,但求護駕在側,要死,就和主上一道兒死了也罷,權當是盡忠了,我自帶關內的一支軍馬去,趙總兵謹守山海關,一旦傳來了噩耗,這山海關便首當其衝,太子殿下的安危可就維繫在趙總兵的身上了。」
他嘆著氣,雖是蹉跎於時運不濟,卻也莫可奈何,此時竟也讓人感覺有著幾分英雄就義的氣概。
趙信倒是很詫異,想不到曹公公要親自出關,卻留了自己在這兒鎮守,心裡倒是對這平時只顧著聽戲的曹公公佩服起來。
這突如其來的動盪,似乎席捲和波及到了每一個人,這時許多人方才知道,自己與這大明的命運乃是一體,息息相關,只是鎮國公的噩耗和新軍的不敗神話被打破,卻又不免引起了一番震盪。
至少在青龍,許多人家已經設了靈堂,各大牧場,除了加強戒備,也紛紛進行了遙祭。
誰都清楚,鎮國公和新軍乃是這關外的定海神針,他們在一日,大家才能安養生息,可現在已經蕩然無存了,而接下來,他們將面對什麼,也只有天知道了。
倒是陛下的御旨,卻還是頗為振奮人心的,為鎮國公報仇,要在青龍與韃靼人決一死戰,卻也足夠讓不少人為之熱血,關外的人,只要出了關,他們便發現自己無路可去了,回到關中去嗎?可是回到關中的自己又能做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