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宏看著費易手裡楊著的報紙,心裡猛地咯噔了一下,頓時就整個人不好了,這回……又怎麼了。
怎麼,他們還能說什麼?老夫都已親自面聖請辭這候選了,他們還能編排出什麼來?
顯然,這位禮部尚書終究還是大大地低估了這太白刊了。
等他拿起了報紙,眼睛盯在頭版的時候,眼睛不由自主地瞪大起來,身軀忍不住顫抖,連牙齒都咯咯咯地響起來。
居然……居然……這樣也可以!
主版上,如實地報導了關於昨日他入宮請辭的事,不過在下頭,卻是說,據知情人透露,正因為李公得知費公入選,暴跳如雷,私下裡將費公狠狠訓斥一頓,各種威逼利誘,更是聲言,若是費公不退選,後果自負。
在強權之下,費公膽戰心驚,於是馬不停蹄地入宮請辭去了。
「……」
據知情人……又是據知情人……
這編瞎話的水平,還真是……既然是知情人,就給人一種此人必定是深知內幕的印象,這大抵就是說,我家有個表哥在李家做事,專門伺候李公的。總之,沒有人在乎這個知情人是誰,可問題在於,既然知情人,他怎麼胡說八道,你還真一丁點辦法都沒有,你要澄清謠言,要找這人算帳,你去哪裡找?
而更可怕的卻是下頭的分析,裡頭言之鑿鑿,說是費公主掌禮部多年,老成持重,官聲斐然,拜為首輔,怎麼就沒有資格?
你看,誰不想做首輔呢?費公會不想做嗎?別說是費公,大家捫心自問,你不想做首輔嗎?
可是為何費公入選,卻又要入宮堅持請辭呢?若不是李公給他施加了壓力,誰不想再進一步呢?
裡頭的分析,可謂是邏輯縝密,居然讓人挑不出一點漏洞來,連費宏自己,竟差點都被說服了,說本心話,為官多年,自己當然想做內閣首輔大學士了,只是……不是有個李東陽在嗎?
這文章還是指鹿為馬,還是顛倒黑白啊。
更可怕的卻是,下頭竟還號召,既是公推,自該公允,一切照章行事,決不可縱容這樣的事發生,諸生理應強烈抗議此事,如若不然,長此以往,公推又有何公平可言?
費宏氣得一屁股癱坐在地上,咬牙切齒地冷道:「卑鄙,無恥。」
雖是痛罵,卻也知道於事無補,想了想,他覺得還是趕緊去見李公為好,還得商量著怎麼辦呢!
所以費公心急火燎地叫了車,眼下天色還早,李公理應還未入宮。
他急匆匆地趕到了李府,誰知這外頭,竟已出現了許多的生員模樣的人,個個手裡舉著牌子,也不囂張,透過水晶玻璃窗一看,那牌上卻寫著正國體、安眾心之類的話。
這是無言抗議,想必很快就會被順天府驅走了,只是鬧出這樣的笑話,這不是……不是……
此時,馬夫道:「老爺,門前堵住了,該如何是好?」
費宏心裡想,這些生員,想必是那些人請來的,自己下去,有口也說不清啊,這大清早的跑來李家,更加可疑了。
費宏道:「自後門進去。」
於是仙鶴車拐了個街角,自後院進府,便迫不及待地讓李府下人請見李東陽。
李東陽已是起了,穿上了朝服,面色倒還算平淡,見費宏一臉苦瓜狀,反而安慰他道:「子充,你這時候不該來。」
費宏哭笑不得地道:「李公,我是非來不可啊,我也是沒法兒了,這些人……這些人實在是太荒唐太可惡了,若是不狠狠嚴懲一下,往後只怕變本加厲。」
李東陽從容地搖頭道:「你為官這麼多年了,還是沉不住氣啊,放心吧,靠這些,是無用的,不過是潑髒水而已,呵,都察院那兒也在尋王華的把柄,嚴懲這些人,實在沒有必要,若是真封了那報館,反是顯得老夫不能容人了。你放心吧,這王華與一幫卑賤商賈廝混一起的時候,他就已經輸了。」
看著李東陽淡定的樣子,費宏倒是緩緩地定下了心神,漸漸冷靜下來,道:「只是這樣下去,實在不是辦法。他們這是想要分化我與李公,那些讀書人不明就裡的,只怕……」
李東陽又搖了搖頭,卻是笑著道:「這種東西能糊弄人一時,可是呢,只要他們離間不了你我,就無妨。哎,昨兒你不該去請辭的,現在反而給人抓住了話柄,你看,事到如今,為了澄清這些流言蜚語,老夫也少不得要入宮,請陛下萬萬不可准許你退選了,你安下心來吧,一切都不會有太大的變數。」
說到這裡,李東陽眼眸一閃,卻是冷笑:「老夫的刀子,也還在磨呢。」
費宏的眼裡也是一亮,點頭道:「是,是。」
李東陽又勸慰了幾句,等費宏告辭,他眼睛眯著,似在猜測費宏是不是當真別有用心,他面上板著,過了好一會,才命人準備車駕,自後門出去,徑直入宮,自然少不得又要見一見陛下了。
而另一頭的葉春秋,心情倒還算是不錯,他按照自己的計劃一步步實施,節奏帶了起來,倒是感覺頗為得心應手。
此時此刻,葉春秋正在自己的書房裡,給十幾個心腹的生員傳授著自己的經驗:「其實這種公推,節奏十分重要,必須做到不斷的進攻,使對方應接不暇,其實真真假假從來不要緊,三個候選之人,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德行如何,能力又如何,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想要告訴讀書人,候選之人是什麼樣的人,我們不希望李公繼任,那麼就要明白讀書人最不喜歡的人是什麼樣子,再將李東陽塑造成什麼樣的形象;而我的泰山呢,則是反其道而行,生員們希望未來的首輔是什麼樣子,是莊重呢,還是親切,是舉重若輕呢,還是嫉惡如仇,這便是輿情分析的重要,分析出了結果,再進行包裝,進行宣揚,將這些形象,灌輸給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