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瑾小心翼翼的跟在身後,咀嚼著朱厚照的每一句話,猜測著他的心思。
他很清楚,陛下的脾氣是多變的,不過有一樣卻不會變。
這個擅長於舞刀弄槍的天子,最喜歡的便是忠烈。
他是不允許任何背叛自己的。
而現在陛下這一句滿門忠烈,無論是有心,還是無意,不過無論怎麼說,都代表了陛下的內心,劉瑾只略一沉吟,心裡似乎已有了主意。
朱厚照這時,已風風火火的抵達了太和殿。
劉瑾卻在殿外止了步,接著那大殿之中,便響起此起彼伏的吾皇萬歲的聲音。
劉瑾對這些,都是充耳不聞,他眯著眼似乎在想著什麼,沉吟片刻之後,劉瑾便徐步到了司禮監。
「來人。」劉瑾坐下,已有小宦官給他的案頭斟了一杯茶,劉瑾小心翼翼的端起,揭開茶蓋,香氣立即縈鼻,淡淡的霧氣輕裊著,劉瑾不由輕輕的吹了一口,茶杯里的水便盪著微波。
「奴婢在呢。」那斟茶的宦官笑嘻嘻的道。
劉瑾喝了一口茶,便側目看向他一眼,立即便見一張諂媚討好的笑面對著自己,劉瑾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將茶放在一旁,然後道。
「葉家有個老太公,要好生打探一下,查一查他從前做過什麼事,噢,得記著,是好事,還有遼東巡撫葉景,嗯,若是他沒有運氣的話,就該查一查他生前有什麼好事了,一樁樁,一件件,都給咱記下來,一個都不能漏了,可要記住嘍,越多越好,交內行廠的王爽去辦,要辦的漂亮,這些好事呢,既要有一點兒實際,可是該浮誇一些的,也無妨浮誇一些,總而言之,這事兒得趕緊著辦。」
小宦官愣了一下,眼眸不自覺的露出困惑,他有些領會不了劉瑾的意圖,這從前,劉瑾命內行廠做事,一般都是查人的把柄,現在倒是好了,竟是要查人家做了什麼好人好事,這……當然,若是這小宦官懂科學的話,那麼……這不科學啊。
劉瑾冷冷瞪了他一眼,非常不悅的說道。
「怎麼,聾了嗎?哼,這事兒,咱已算是交代了,要盡心去辦。」
「是,是,是……」小宦官只好賠笑:「奴婢這就去。」
他哪裡敢怠慢,一溜煙的跑了。
而劉瑾,卻像是鬆了一口氣。
察言觀色,乃是劉瑾在宮中的生存之道,說穿了,不過是看陛下的眼色行事罷了,這陛下心裡在想什麼,或許只是一個苗頭,別人可以不當一回事。
可自己,卻一定要盡心,今兒陛下那一句滿門忠烈,豈不正是一個訊號嗎?自己可不能慢了陛下一步啊。
葉家現在出了一個如此識大體、明大義的老太公,這是什麼?這是楷模,全天下人的榜樣呀。
還有一個剛正不阿,而今已死的巡撫,這自是英烈。
至於那葉春秋,就更不必提了。
一門三忠烈,以陛下的性子,接下來會如何?
劉瑾太明白朱厚照了,他未必能走進朱厚照的內心世界,可是至少,他從朱厚照的某些暗示中,能得到一些提示。
既然如此,作為陛下貼心人的自己,怎麼能不事先做好一些準備呢?
這事兒啊,得趕緊著辦……
可不能讓旁人占了先機。
劉瑾心裡這樣想著。
………………………………
太和殿。
葉春秋的表現讓所有人都震驚。
因為這位公爺的話他一改昨日的頹然,雖是不苟言笑,卻顯得十分得體。
廷議的討論,是圍繞著遼東進行的,所有人各抒己見,唯有葉春秋,默不作聲的站在人群之中,他看到朱厚照朝自己看來的目光,這目光中帶著幾分安慰。
廷議的結果,終究還是決心命人固守住錦州,緊接著,將會有一支軍馬前往遼東,當然,這支軍馬的規模並不大,因為遼陽錦州一線,實在過於漫長,除了中途的堡壘,幾乎無險可守。
而一旦遭遇到了騎兵的騷擾,對於他們來說是致命的,除非是動用大軍,浩浩蕩蕩出發,方才不必擔心韃靼人的突然來襲。
可一旦出動大軍,可能極大的削弱朝廷山海關至大同一線的防禦,而且需要徵用無數的民夫,需要無數的補給和輜重。
某種程度,這是一種象徵性的救援,為的,怕也只有讓遼東剩餘的大小軍鎮得到鼓舞罷了。
對此,葉春秋沒有意見,他面上雖是一絲不苟,可是心裡,還是忍不住想念起父親來,那個父親,實在不算什麼有本事的人。
平凡的不能再平凡,或許唯一的閃光點,也不過是痴心情長罷了。
可無論如何,葉春秋總是禁不住去牽掛,去擔憂,心裡想到若是父親死了……
想到這裡葉春秋不禁發顫起來,心裡滿是悲痛,希望老天是公平的……
希望父親大人能安然無恙,而不是成了冤魂。
當退朝的聲音響起,葉春秋也只是瞥了一眼,待眾臣紛紛告退,受了朱厚照授意的宦官高聲道。
「鎮國公且留下。」
………………………………
關內雖是溫暖如春,可是在這千里冰封的遼東,卻絕沒有半分的春意,天氣依然寒冷到了極點。
北風呼號,漫天的鵝毛大雪依舊飄然而下,整個世界一片白花花的。
在這一覽無餘的雪原上,數十騎在這裡留下了清晰可見的馬蹄印,馬蹄的雪印一直延伸到了極遠,終於在一處小丘上停止。
在這裡,數十騎佇馬而立,身上的鎧甲,早已被鮮血覆蓋,可依舊還是騰騰的熱氣,自這即將融去的雪中升騰出來。
數十人呵著白氣,俱都目視遠方,遠方除了光禿禿的幾顆樺木,再無其他,世界仿若一片空無。
其中一個騎士道:「巡撫大人,再往前,一路西進,我們就可以……」
這個聲音卻是突然止住。
因為這時候,巡撫大人卻是打斷了他的話,道:「多謝了你們,若非你們拼死護我出城,老夫怕早已成了亂賊們的刀下之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