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已至。
北京城裡亦有幾分關外的氣氛了,街道上人蹤稀疏,空蕩蕩至極,唯有那鵝毛大雪之下的高大建築,還有那勾心鬥角的屋檐下積下的冰凌方才提醒著世人這裡是京師。
北國的冬日,總是伴隨著凜冽的寒風,以至於此時,人都變得慵懶起來,大多數人都躲在家裡,享受著熱炭的余焰。
人們的生活,總是在悄無聲息的改變,隨著鎮國府對煤炭燒窯的需求增多,人們突然發現,煤炭的作用更加廣泛,於是乎,從前的木炭漸漸被北山開採來的煤炭所取代,那一個個鎮國府煤場裡的煤球,而今已進入了千家萬戶。
暖閣里,沒有煤炭,卻依然溫暖如春,朱厚照急著要出宮,他現在每日的生活變得簡單,有了大漠的歷練,人也穩重了一些,當然,這只是對他而言,所以除了閱覽一些奏疏,其餘的時間,便是將曹公公叫到暖閣里,開始講述他的傳奇。
他喜歡述說自己的故事,這裡頭顯然藏匿著朱厚照一直渴望的表現YUWANG,他希望藉此來得到自己臣民地認同。
而曹公公呢,卻不負責記錄,記錄朱厚照原話的是幾個小宦官,他所做的,就是尋找靈感,猶如一個沉浸於藝術的藝術家,他需要從這些故事中尋找到某些靈感。
今日,朱厚照卻急著要走,出宮是一件很急的事,尤其他已和葉春秋約好了去景山射箭,說是射箭,無非是朱厚照要試一試自己騎射的手藝罷了。
這麼多日子沒有開槍,手痒痒的,心裡也是耐不住jimo了。而景山是個好地方,雖在紫禁城外,卻也屬於皇家御園,無人打擾,又有成群的羊,鹿、鶴之類的動物,可以登高,可以飲酒,可以射箭。
可以隨心所欲的玩耍,可以自由自在的縱馬涉獵,幾乎想做的都可以。
朱厚照就愛這調調,也正因為如此,所以他很急,完全可以說是急不可耐了,因為葉春秋已在大明門外等了,現在大臣們已經難禁止朱厚照這樣的行為了,朱厚照也樂得自在。
他匆匆的換上了自己的衣甲,顯得很是英武,只是遺憾的是,葉春秋進貢的金甲卻不能穿,太招搖了,而且穿著騎上馬上,也多有不便。
朱厚照穿戴完畢,已將四柄騎槍插在了腰間,頓時恢復了山大王的樣子,他急著要走,於是催促道:「車駕還沒來嗎?」
「陛下……」這時候,劉瑾不失時機的捧著一份奏疏走了進來。
「什麼事?」朱厚照看到劉瑾進來的那一刻,臉都垮下來了,立即很不耐煩的道:「朕要出宮呢,去給朕催車駕來。」
「已經到了。」劉瑾依然是笑容滿面,而後道:「不過,陛下,這裡是今歲京察之後,陛下需旌表和宣告天下的幾個……」
朱厚照已經是等不急了,完全沒耐心理會劉瑾,火急火燎的要往外去。
「等朕回來再說。」
劉瑾卻不肯放棄,急急追在朱厚照的身後,像個煩人的蒼蠅,喋喋不休起來:「陛下,這……馬上就要到年關了,按理,這個可耽誤不得,內閣和通政司都在等呢,再耽誤,怕是等到了過了年,許多地方州府,還沒有受到邸報。」
朱厚照跺跺腳:「真是麻煩,取硃筆。」
一到年末,朱厚照就要硃批許多奏疏,有死囚要勾決,有旌表的官員,還有宗室的撫恤,諸如此類,他已是煩不勝煩了。尤其是在這個時候,他急著要走,可是劉瑾都這樣說了,他曉得輕重,曉得這旌表是歷年的常例,若是為了去玩而耽誤了這個,內閣那兒,肯定要將這事兒歸咎於自己貪玩,到時候,怕又有御史要罵。
邊上的宦官忙是給朱厚照的朱漆筆添了墨。
朱厚照接過奏疏,也懶得去細看,裡頭洋洋千言,大抵就是這些被旌表官員的事跡,朱厚照提筆只在這奏疏下潦草寫了一句:「照准。」便將筆一丟,大步流星的出閣,口裡嘟嘟嚷嚷道:「下次提早一些送來。」說著,人已去遠。
劉瑾在這暖閣里,卻是面帶微笑,他很小心的收起了這一份內閣遞上來的旌表奏疏,奏疏里,既有朱厚照的硃批,還有內閣學士們的手筆,其中這裡頭,赫然還有一個『楊慎』的名字。
楊慎,正德六年狀元,拜翰林修撰,入翰林,兢兢業業,慎好學且廉,性情剛烈,天姿峭直,吏官核實,其人識清氣勁,直而不撓;凜乎有歲寒之操也。
這便是他的評價。
性格剛烈,兩袖清風,做人正直,是朝廷不可多得的清官、好官。
劉瑾笑吟吟的將這奏疏上的硃批吹乾了墨跡,這才小心翼翼的收起。
他很清楚陛下的性格,或許劉瑾不了解陛下的內心,卻絕對了解陛下的生活習性,一旦有什麼事,他便風風火火,這個時候,就什麼都顧不上了,若這時候有緊急奏疏,這奏疏又沒什麼大事,只需要緊急處置,陛下是絕不會多看一眼奏疏的。
否則以陛下的性子,若是看到這旌表的人之中,居然有楊慎,以陛下對楊慎的態度,極有可能會將奏疏打回去,讓內閣大臣再議人選。
而現在……事情辦成了。
拿著這份奏疏,劉瑾只需要去加了印璽,而後將奏疏發去內閣,內閣再送待詔房,命翰林草擬旌表的聖旨,聖旨發出的同時,邸報也將同時傳抄出去,所以用不了多久,這被旌表的大臣不但可以飛黃騰達,更會天下皆知,成為天下官員的楷模。
劉瑾面無表情,已是背著手,晃晃悠悠的走出了暖閣,外頭大雪飛揚,整個天地一片雪白,銀裝素裹的世界真是美好,只是很多事情並沒表面那麼簡單。
遠處則看到陛下的車駕已朝著大明門去,只留下了兩道車輪在雪地上碾過的車印,那深淺不一的印子烙在劉瑾的眼眸里,他不禁冷冷的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