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春秋很多時候都在思考,有時也會懷疑人生。
人果然都是犯賤的動物啊,那些顛沛流離的人希望得到安穩舒適的生活,安穩舒適的人總是希望生活中多一些激情,若是理想卑微一些的,大抵就是喝喝酒上上青樓,而似小皇帝這樣理想高遠的,他居然想要守國門。
好吧,至少沒有必要給人潑冷水,人人都說小皇帝瘋瘋癲癲,可是退一萬步來說,至少瘋瘋癲癲的人,他不世俗。
看著朱厚照一臉認真的樣子,葉春秋很明白,當小皇帝表露了自己心底深處想法的時候,就急於得到身邊人的認同。
而事實上,這個世界理應不會有幾個人理解他,畢竟……你特麼的吃飽了撐著還想折騰什麼?再鬧就死給你看。
葉春秋卻大致能理解一些他的情懷,因為葉春秋也是個在市儈之餘偶有情懷的人,他鄭重其事地看著朱厚照發亮的眼睛,用同樣堅定的眼眸與他的目光對視,很篤定地道:「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這是至理,何況陛下更該如此。」
「呀……」朱厚照眼眸一亮,激動地道:「為何朕更該如此?」
呃……
葉春秋反而難住了,一時不知該怎麼回答才好,想不了想,道:「臣不知當講不當講。」
朱厚照便道:「沒什麼不好說的,怕個什麼?」
葉春秋只好老老實實地道:「臣弟說了,陛下可不要生氣,咳咳……臣弟以為,陛下也只剩下這個優點了,自然,陛下聖明固然還是聖明,只是……哎……還是不說了罷。」
朱厚照竟是笑了,一副追根問底的姿態,道:「隨你怎樣說,不就是說朕愛胡鬧嗎?無論怎麼說,朕總有好有壞,你的意思是,朕該去山海關?」
「臣弟言笑而已,陛下,我們還是繼續紙上談兵吧。」雖是認同朱厚照的理念,可是當真讓葉春秋慫恿朱厚照去『守國門』和『死社稷』,葉春秋可沒這樣蠢。
葉春秋繼續道:「山海關這兒,理應設一處良港,陛下在這裡發現了什麼?你看,山海關面對遼東、大漠,背後是京師,而大海的對面,則是朝鮮、倭國,何況,若是……」葉春秋手指著渤海的幾處重要據點,接著道:「這裡是錦州,這裡是旅順,這裡是松山,這裡是登州、萊州,還有這裡是天津衛,你看,這一處海域,向來是風平浪靜,若是能利用海運,則可將朝鮮、倭國以及各處港口連成一線,假使能有一支船隊,從山海關的港口出發,便可隨時出入這幾處地方……」
朱厚照眼眸越發明亮,道:「你的意思是,還可藉此來威懾倭國?船隊……你這樣一說,朕倒是覺得有那麼意思。」
葉春秋接著道:「因此最緊要的是將這山海關經營起來,這樣的要衝,若是經營,誠如臣弟所言,這牧馬是其首先的產業,等吸引到了商賈,就有了人群聚集,若是再在此設立港口,便可使這兒成為天下最重要的津要之地,無論是關內的人要出關,還是遼東人要入關,又或者是許多人要抵京,都不可避免從這裡出入……」
葉春秋不斷地說著自己的想法和構思,朱厚照認真地托腮聽著,偶爾突然問幾句,有時陷入深思。
葉春秋也是說得口乾舌燥,卻也覺得頗有意思。
其實他很清楚,自己只是無意義地和朱厚照天馬行空地去構想而已,現實太多掣肘,真想去做,卻是有不少難度,且不說吸引人去放牧,單單想要開設港口,海禁那一條就無法行得通。
說得差不多了,時候也就不早了,葉春秋笑道:「陛下能否再命人斟扣茶來,臣弟有些口乾了。」
朱厚照眼睛裡閃爍著意味深長的光芒,連聲答應,命人去取了茶,葉春秋坐下呷了口茶,方才繼續道:「再過幾日,只怕臣弟就不得閒了,要操練鎮國新軍使用火器,但凡有空,臣弟總會入宮拜見的。」
朱厚照臉上露出了期許的神色,道「朕也想去。」
雖然朱厚照的模樣看起來令人有點於心不忍拒絕,但是葉春秋還是很理智的,正兒八經地搖頭道:「陛下,鎮國新軍對火器尚未精通,陛下還是不去的好,若是有所誤傷,臣弟擔待不起。」
一口茶飲盡,葉春秋故意不看朱厚照的失望之色,乾脆地起身告辭。
每一次和朱厚照閒聊都是一個很愉快的過程,葉春秋可以毫無顧忌地將一些後世的東西賣弄出來,不得不說,朱厚照是個很合格的聽眾,甚至葉春秋說到《海權論》、《君主論》這種思想,朱厚照竟也沒有一點反感。
這兩種思想,若是給別人說,在別人眼裡絕對屬於遺毒,這海權論的觀念與大明現在的國策幾乎背道而馳。而君主論就更加驚世駭俗了,這種赤裸裸的統治學,和儒家推行的禮教治國全然不同,若是給人聽了去,一個蠱惑聖君的罪名是逃不掉的。
起初葉春秋也只是淺談即止,後來見朱厚照非但不反感,反而是興致勃勃,葉春秋索性也就全盤托出,自己說得痛快,朱厚照也聽得津津有味。
眼看著天色暗淡,葉春秋還有些意猶未盡,他並非反感儒學,某種程度來說,儒學歷經一千多年,說是經典也絕不為過,只不過後世之人,終究還是歪曲了它的許多本意,說穿了,四書五經絕對屬於神書,可是解釋權卻落在了後世的統治者和官僚手裡,而如何解釋,終究還是按著人家心思來,結果可想而知。
葉春秋回到府上的時候,聽門子稟報說張晉和陳蓉二人來訪,此時正在正廳中乖乖地聽著葉老太公暢談『人生經驗』。
到了正廳,看到他們的樣子,怕是二人心裡該有多後悔登門了,一見葉春秋回來,二人如蒙大赦,連忙上前和葉春秋見禮。
見了這兩個至交好友,葉春秋總是不免心中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