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下省,政事堂。
自打入了貞觀元年以來,李世民每日都會來此也宰相們商議朝政,但李世民今日的臉色卻是最為難看的。
就在昨夜,李世民得到了自突厥而來的急件,他已知道頡利拒絕了他迎質子回國的要求。
自打李恪北上那日起,李世民便已經知道,想要將李恪接回絕非易事,但他對鄭元壽北上之行終究還是抱有一些期望,可隨著消息傳來,他的希望也破滅了。
武德已過,貞觀伊始,李世民登基為帝已滿半年,可就在這半年裡,李世民仍舊居於東宮,未能入主太極宮。
正所謂名不正則言不順,李世民身為帝王,總是居於東宮終究不是個辦法。
可太上皇李淵自己不讓出太極宮,李世民雖為皇帝,但也是人子,也不能生生將李淵攆出來。
李世民要想讓李淵主動地讓出太極宮,手中還缺一個天大的功績,而眼下李世民連自己的親子都尚在突厥為質,又何談功績,李世民一想到這些便難免煩躁。
「突厥那邊的消息想必你們也都知道了。突厥之與大唐,不下於匈奴之西漢。突厥之患不除,大唐北線難安,眾卿可有良策?」李世民面色深沉如水,坐在上首,看著政事堂中的眾人,問道。
政事堂平日裡本是宰相理事的所在,不過今日李世民相詔,文武兩道,長安城內三品以上的正堂官已盡數在此。
李世民話音方落,近來轉任兵部尚書的李靖起身道:「啟稟陛下,臣以為欲破突厥,必先得夏州之地,而欲得夏州之地必先誅梁師都。自隋末始,梁師都附逆已久,臣以為當務之急是要除掉梁師都,收回夏州。」
自打大唐立國關中以來,頡利數次南下走的都是夏州,梁師都不除,大唐與突厥之間的對峙將永遠落於被動。
李世民道:「梁師都之患由來已久,藥師既言,必定是有計較了。」
李靖道:「梁師都才幹平平,能仗著夏州一地為禍北線靠的無非就是突厥的支持,若要正面強取恐怕動靜太大,勢必會引來突厥的援軍,臣以為欲取夏州,當自其內部著手。」
李世民聽了李靖的話,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道:「藥師且細言之。」
李靖道:「梁師都不識天命,抗我大唐,本就是螳臂當車,他雖是癲狂之輩,但他的麾下臣屬卻多有清醒者。臣已與梁師都麾下夏州長史劉旻、司馬劉蘭成聯絡,密議離間其上下,奪取夏州。」
梁師都認突厥為主,甘願做突厥人的走狗,為他們鎮守南門,但這卻不代表他麾下數萬將士的意思,朔北男兒,多有血性者,又怎會甘願做那突厥人的走狗,任由那些胡人騎在他們的頭上,對他們吆五喝六。
遠的不說,便是梁師都的堂弟梁洛仁便對梁師都之行頗多腹誹,只是還未撕破臉罷了。
大唐為中原正朔,占據大義,李靖命人偷偷與夏州長史劉旻、司馬劉蘭成兩人接觸,一拍即合,便有了離間夏州上下,密謀奪取夏州的想法。
李世民聽著李靖的話,點了點頭贊同道:「藥師一語中的,與朕所想不謀而合,此事便交由藥師一手操辦。」
「諾!」李世民下令,李靖俯身應道。
就在李靖的應諾聲剛落的時候,原本守在門外侍候的常塗突然走了進來。
「啟稟陛下,太常卿鄭元壽求見。」常塗入內對李世民道。
「鄭元壽回來了?」李世民聽了常塗的話,面露驚訝之色。
長安與突厥汗庭相距千里,李世民得到的信報是信使晝夜不息,百里加急送來的,這也就在昨日方才送到,按理說已使團的腳程,就算再快至少也再要三日方能抵京,可今日鄭元壽竟然就已經回來。
李世民的第一反應是鄭元壽自知有辱使命,速速回京來請罪了。
其實李世民也知鄭元壽此次北上不易,李恪在頡利的手中,除非頡利真的狂妄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又怎會將手中的籌碼放回。
李世民見鄭元壽如此惶恐,心中的氣已經消了大半,對常塗道:「准!」
常塗退下了,便帶著鄭元壽進了政事堂。
「臣鄭元壽有辱皇命,未能迎回蜀王,請陛下責罰。」
李世民抬了抬手,示意鄭元壽起身道:「頡利狼子野心,想要迎回恪兒豈是易事。請罪之事暫且不議,你且說說此次前往突厥的見聞。」
鄭元壽道:「下官奉蜀王之命急返長安,正是為了此事。」
奉蜀王之命?
李世民聽著鄭元壽的話,臉上露出了一絲訝色。
李恪雖是皇子,但在鄭元壽這樣世家出身的朝中大員眼中,一個皇子的身份似乎並不足以叫他們唯命是從。
李世民問道:「恪兒著你何事?」
鄭元壽從懷中取出了一封信,呈到了李世民的手中,道:「此乃蜀王親筆所出,請陛下聖覽。」
李世民從鄭元壽的手中接過信,將信將疑地打了開來,低頭看去,只草草幾眼,心中便憑空而起一陣波濤。
「父皇御啟,兒臣李恪頓首問安:兒臣嘗聞,『故知之始己,自知而後知人也』,兒臣居突厥半載,於突厥之事亦稍有所得。突厥之強,在草原各部,兒臣以為,欲敗突厥,必先分化各部。突厥西北,郁督軍山有部名薛延陀......」
這封信若是自李靖亦或是李績等人手中拿出,李世民除了欣賞,倒也不至驚訝,可李世民一想到這封信是他那個年僅九歲的三子所書,心中難免又驚又喜。
所驚者,九歲孺子,竟有這般眼見,所喜者,這個九歲孺子便是他的親子。
「克明,你且看看,看完後將此信傳閱眾人。」李世民臉上原本的陰鬱一下子消散了大半,將手中的信交到了杜如晦的手中,笑道。
杜如晦早年為李世民隨軍書記,隨李世民征戰四方,故杜如晦雖是文臣,卻亦知兵,他將李恪的書信細細看了幾眼,神色竟變得激動了起來。
杜如晦將書信交到了下手的房玄齡處,起身對李世民道:「蜀王之言甚善,臣以為可。蜀王雖是年少,卻有如此見地,可謂之賢,臣為陛下賀!」
杜如晦的話傳到了長孫無忌的耳中,長孫無忌不經意地微微一皺。
杜如晦一向沉穩,不是咋咋呼呼的性子,李恪的書信能叫杜如晦如此推崇,必有其過人之處,長孫無忌不禁對李恪的書信產生了好奇,恨不得自己伸頭望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