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璀在李恪的書房中待了不過一炷香的功夫,便告退離去了,只剩下李恪和王玄策坐在書房之中,臉色有些難看。
「太子鈞啟,門下左遊仙敬言:去歲門下奉太子之命,於廬州刺楚王而不得,深愧腑內。後幸得太子寬厚,容臣之過,仍以重用,感為涕零。今門下依太子所言,於橫山半途劫得姑蘇府軍械千餘件,不日分批往送東宮,以充實太子府內兵甲,助太子之大業...」
所謂從左遊仙身上搜來的密信落在李恪的手中,不過短短半頁,百來字,卻使得李恪的手心不經意地浸出了汗珠,因為這封信用意之毒,實在是叫李恪都覺著詫異。
這封信一共只講了三件事,但其中的每一件事拿出來都是對李承乾的致命一擊。
其一,殘梁逆賊左遊仙乃太子李承乾門下;其二,去歲於廬州行刺李恪之事乃左遊仙奉太子之命所為;其三,此次揚州軍械被劫,乃是左遊仙所為,為的是助李承乾充實東宮兵甲,至於兵甲何用,又何須於信上贅言。
這封信如果經由李恪之手,送進了長安,遞到了李世民的案頭,到了那時李承乾的太子之位可就真的保不住了。到時甚至不必李世民下旨懲處,就是滿朝輿論壓,也把李承乾壓死了。
勾結逆賊是為不忠,殘害手足是為不義,謀逆父皇是為不孝,如此不忠,不義,不孝的名頭一旦壓在了李承乾的身上,他再想翻身,絕無可能。
真正要命的還不知如此,如今左遊仙已死,再加之李承乾去歲所言,已他眼下的聲譽,這信中所言又俱是死無對證之事,這封信一旦進京,李承乾就是想辯解,也無從辯解了。
這封信的用意為何,已經很是清楚,為的就是扳倒李承乾,將他從這太子之位上拉下去。
但李恪偏偏卻很清楚,這封信的內容根本就是假的。去歲李恪已經落入了左遊仙的手中,那時左遊仙若是想殺李恪,早就殺了,又怎會將李恪帶回江陵,給了李恪逃生的機會。
而且這信中所謂的廬州行刺,從頭到尾又都是李恪一手策劃之事,哪裡有李承乾的半分干係,可這信中卻還似模似樣地提及此事,李恪自然一眼就看出了破綻。
但這些東西李恪清楚,李世民和滿朝諸公卻不清楚,他們若是看到了這封信,又該作何感想?
「先生,你以為方才段璀所言,有幾分真假?」李恪手中拿著這封密信,遞到了王玄策的手中,對王玄策道。
王玄策自李恪手中接過密信,看了不過數眼,如李恪意料的那般,王玄策也是臉色微變,而後將密信交還了李恪手中。
王玄策思慮了片刻後,才道:「此事難定。」
李恪不解地問道:「這是為何?」
在李恪看來,段璀送上的這封書信是假的,方才他說的話多半也是假的,可王玄策卻說段璀所言真假難定,李恪自然覺得訝異。
王玄策回道:「依段璀所言,這封信除了殿下和臣,只經左遊仙和段璀兩人之手,這信要麼是段璀編造,要麼是左遊仙編造,若是左遊仙編造的,其目的自是為了亂我大唐朝堂,反倒簡單些,可若是段璀編造的,這事可就麻煩了。」
李恪聽了王玄策的話,先是沉思了片刻,而後微微點了點頭。
左遊仙與大唐乃是死仇,他編造密信,嫁禍東宮,為的自然就是大唐易儲,國內不安,可若此事是段璀編造的,那就叫人深思了。
嫁禍太子,對段璀自己並無半分直接的益處,對段璀在朝中的兄長段志玄也同樣如此,李恪幾乎當時便可斷定,此信若是段璀偽造,他的背後必還有旁人指使,甚至涉及朝堂和儲位之爭。
「先生以為此信本王該如何處置?」李恪對王玄策問道。
王玄策回道:「臣以為此事無論真假,信殿下都壓不得,務必上呈皇上,否則禍及殿下。」
王玄策之言,李恪自然清楚,今日段璀當著面將自左遊仙身上搜出的密信交給了李恪,李恪若是將此信壓下,不予上呈皇帝,一旦叫李世民知曉,到時吃虧的不止是李承乾,還有李恪。
但此事為難就為難在這裡,這封信李恪壓不得,但也同樣呈不得。
這封密信一旦上呈長安,李世民如若信了,屆時太子李承乾儲位被廢,逐出東宮,而李恪卻遠在揚州,鞭長莫及,到時那太子之位又如何還能是他的?恐怕不等他回京,這太子之位已經落在了魏王李泰的身上。
而李世民若是不信,李承乾固然一時無虞,但李恪卻得罪死了李承乾,李恪倒是不懼開罪李承乾,可若是因此事叫朝臣以為此信是李恪為了奪儲而一手偽造,那李恪來之不易的賢王之名可就沒了,甚至還會引的李世民猜忌,前功盡棄。
這封信一旦進京,無論結果如何,受傷的都是李恪和李承乾,可偏偏正如王玄策所言,這封信他又壓不得。
李恪指著手中的這封密信,對王玄策道:「先生也當知曉,此信一旦進京,且不論真假如何,父皇信或不信,本王恐怕無法自處啊。」
王玄策看著李恪擔憂的模樣,自己的臉上卻露出了一絲笑意,王玄策對李恪道:「臣的意思是信壓不得,定當送往長安,但臣說的信卻未必是這封信。」
王玄策之言落在李恪的耳中,起初李恪還有些不解,可待李恪稍稍思慮了片刻後,便頓時明白了過來。
李恪眼睛一亮,問道:「先生是要本王捏造一封信,送入長安?」
王玄策點了點頭,笑道:「不錯,此信加了封蠟,旁人不知,除了臣與殿下,只過左遊仙和段璀兩人之手,如今左遊仙已死,段璀又自稱從未打開看過此信,更無對證,殿下只消將這信改作自己想要的樣子,誰又能揭穿了殿下?誰又敢揭穿了殿下?」
王玄策之言叫李恪心中一塊大石落地,李恪的心裡已經有了分寸。
這信本就是捏造出來的,又無旁人知曉,而李恪若是再捏造一封信來,將這封捏造的信換了去,又有誰能知曉?而且就算段璀身後之人知曉了,他又怎敢頂著這天大的干係,去點破了此事?
李恪點了點頭,看著王玄策臉上的笑意,嘴角輕揚,也玩笑道:「先生好大的膽子,這可是欺君之罪啊。」
王玄策知道李恪這是同他玩笑,但還是躬了躬身,回道:「殿下便是臣之君上,臣並無欺君。」
李恪見狀,連忙起身扶起了王玄策,笑道:「先生快起,本王不過玩笑罷了。這臨人筆跡之事乃先生所長,此事還需勞煩先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