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春雨,來的不是很和時機,天空灰濛濛的一片,給原本就壓抑的人心,又天了一層陰翳,宛如巨石壓在心口,移之不動。
到了午前,小雨已經稀稀拉拉地下了下來,落在揚州城青石古道之上,濕漉漉雨水使得青石板顏色更深,給本就歷史悠久的古道更添了幾分斑駁和深邃。
「噠噠噠噠...」
雨水打濕的不止是青石板和人心,更拖慢了腳步,就連以往聽著清脆的馬蹄聲都變得拖拖拉拉的。
在古道一眼望去的盡頭,一隊三十餘人的騎卒緩緩經過城門,出現在了城中人的眼前。
「小娘,他們來了。」在路邊的茶樓里,清兒正站在臨街的雅間中,指著剛進城門的這隊騎卒,對蕭月仙道。
蕭月仙抬眼望去,在遠處,依稀出現的正是姑蘇府統軍段璀的身影,而在段璀的身後,則是跟著麾下士卒,還有一輛無棚的馬車。
這輛馬車離得他們還遠,由被前面的人擋住了視線,只能依稀看到馬車的車板上鋪了稻草,拖著什麼東西。
遠遠地望去,看得雖不真切,但蕭月仙的心裡卻有一種極不好的預感,心中如一根琴弦般緊緊地繃著,眼睛也不自覺盯著那輛馬車,半寸不移。
「滴答、滴答...」
隨著窗沿上落下的雨聲在蕭月仙的耳邊不停地響著,馬車也離她越來越近,終於馬車上所運之物的輪廓在她的眼中漸漸清晰。
蕭月仙看得到,馬車上運著的是一個人,但這個人面色枯白,不見半分血色,連雨水不停地打在身上,也不見有半分動彈,顯然這個躺在馬車上的人已經死了。
這輛馬車是自蘇州而來,正是左遊仙這些天一直待的地方,蕭月仙看著馬車上越發清晰的輪廓,心已經沉到了谷底。
段璀身為姑蘇統軍府統軍,在地方也算是個人物,能叫他親自送來揚州的人豈是尋常,蕭月仙雖不願承認,但她知道,那個她決計不願看到的場面,已經發生了。
隨著馬車越靠越近,她已經可以清晰地看見,馬車上躺著的,死氣沉沉的男子正是自幼將她教養長大的恩師左遊仙。
左遊仙的那張臉她再熟悉不過,只是現在的左遊仙卻不是她記憶中那副總是智珠在握的模樣,而是一片死寂,沒了半分生機。
蕭月仙從未並未與段璀正面見過,但蕭月仙識得段璀,她也不知段璀是否識得她,故而當馬車越發靠近的時候,她反而不敢再盯著看了,連忙忍著心中劇痛,不敢再探出頭去,坐了回來。
「小娘,是仙師。」蕭月仙認了出來,清兒自然也認了出來,清兒的眼眶頓時便濕潤了一片,指著窗外對蕭月仙道。
左遊仙對蕭月仙和清兒都有養育之恩,當初是左遊仙將蕭月仙和清兒從江陵帶了出來,她們才有今日,可沒想到時隔不過半月,竟已是天人相隔了。
蕭月仙看著清兒雙淚盈眶,自己也是心中戚然,頓時覺得心中一下子空了許多。
「左師不過往蘇州半月,怎的就如此了。」蕭月仙的心中仿佛什麼東西塌了一般,淚已盈面,聲音顫抖著,似是自言自語道。
清兒雙目已經微紅,咬著牙,對蕭月仙道:「此前我們收到消息,仙師在蘇州穹窿山遇伏,看今日的情景,想必伏擊仙師之人便是段璀無疑了。」
蕭月仙問道:「清兒何出此言?」
清兒篤定地回道:「去歲仙師伏擊了李恪,將其擄走,李恪早就懷恨在心,必是早就尋機報復。我看方才段璀得意的模樣,多半便是他勾結李恪,出賣了仙師,此番去向李恪請功去了。」
清兒說的話雖然武斷,但仔細想來確也是這麼個道理,若非如此,左遊仙和段璀做買賣也不是初次了,怎的就這次出了岔子,丟了性命呢?
蕭月仙道:「如此說來,此次從段璀私賣軍械,再到伏擊左師,從頭到尾,這都是李恪的圈套了?」
清兒道:「仙師行事一向謹慎,從不冒進,不想李恪狡詐,竟借軍械之事設下圈套,要了仙師的性命。」
蕭月仙聽了清兒的話,仙師一陣沉悶,而後慢慢地點了點頭。
李恪年不過十六,若是尋常少年,未必會有這等心機,做出這等事來,但以蕭月仙對李恪的了解,以李恪的手段,做出這樣的局也不奇怪。
一瞬間,蕭月仙的心裡竟生出一絲懊悔,當初在洪湖之上是她被李恪蠱惑,放走了李恪,才有今日。
當初她在船上時若是心再狠上一些,將手中的弓箭射向李恪的後心,取了他的性命,想必也沒有今日的惡果,左遊仙便不會丟掉性命。
蕭月仙嘆道:「都怪我,若是我當初殺了李恪,便不會有今日。」
清兒不知當日洪湖之上,蕭月仙縱走李恪之事,只當蕭月仙只是在懊悔當初擒了李恪後未能當場殺了他。
清兒安慰道:「小娘不必自責,今日之事誰又能料到,更何況當初留著李恪,也是於大局考慮,也是仙師自己的意思。眼下當務之急是要將仙師的屍首拿回,絕不能就此落在李恪、段璀之輩的手中,由他們折辱。」
此時段璀帶著一眾騎卒還在北行,那輛拖著左遊仙屍首的馬車也還跟在他們的後面,只是他們已經過了茶樓的位置,漸漸走遠了。當蕭月仙再探頭望出去,也不知打濕眼眶的是雨水還是淚水,她的視線早已模糊不清,看不真切了。
左遊仙已然身死,入土為安本就是應當,更何況左遊仙還是修道之人。可眼下左遊仙的屍首還在段璀的手中,被拖在板車之上任憑風吹雨打,不得收斂,這樣的場景看在左遊仙一手養大的蕭月仙和清兒的眼中,心裡如何能是個滋味。
蕭月仙道:「左師的屍首必要奪回,不過現在左師的屍首還在段璀手中,此事還需仔細計較。」
清兒聞言,頓時急了,當即道:「小娘,此事萬萬拖延不得,若是拖得久了,恐怕左師就被李恪和段璀斬去首級,送入長安長安請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