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一擲千金

  一炷香後,隨著場中一聲清唱,煙雨樓中眾人翹首期盼許久的琴姬仙娘,也就是蕭月仙終於來了。

  蕭月仙人如其名,穿著一身月白的煙羅長裙,頭扎半月髻,宛如仙宮月女一般翩然而至,頓時贏得一陣滿堂彩。

  內廳正前的曲台之上,李恪坐在雅間正中,開著屋門,垂目望去,蕭月仙正是正襟危坐,一如李恪當初在運河之上初遇時那般,面對滿堂恩客,她卻能如一朵白荷一般盛放於眾人之前,仿佛這紅塵中的污濁竟都同她無干一般。

  蕭月仙在曲台之上坐定,手按琴弦,頓時原本還顯嘈雜的大堂一下子安靜了下來,隨著蕭月仙指尖微動,一首曲子應聲而出。

  李恪雖不善操琴,但得益於頗多見識,耳力倒還不差,蕭月仙的曲子不過才起了個頭,李恪便知她彈的是什麼了。

  與運河初遇,還有接風宴上的不同,今日所處乃是青樓之中,自然不宜奏那華胥引和鹿鳴曲,今日蕭月仙所奏乃依宋玉文賦所編之「神女賦」。

  「夫何神女之姣麗兮,含陰陽之渥飾。披華藻之可好兮,若翡翠之奮翼。其象無雙,其美無極;毛嬙鄣袂,不足程式;西施掩面,比之無色...」

  神女賦所言,乃楚襄王熊橫夜夢神女之事。

  「望余帷而延視兮,若流波之將瀾。」

  李恪映著流蘇門帘,看著大堂中怡然奏曲的蕭月仙,宛如謫塵仙子,遺世獨立,心中突然冒出了這麼一句。

  賦中所言之情狀,豈不正如此時此刻?

  於此同時,也不知是巧合還是怎的,恰巧大堂中坐著的蕭月仙也正螓首輕抬,瞧見了雅間中注視著她的李恪,不禁美目流轉,皙白如玉的臉上竟悄然浮上了一絲桃紅,叫人望之而醉。

  蕭月仙的神態也落入了李恪身旁的向充的眼中,向充的心中已經有了十分的篤定。

  向充適時地對李恪低語道:「仙娘似對大都督有意,不知大都督可願做那曲中的襄王?」

  李恪聽了向充的話,先是微微一愣,緊接著便明白了向充的意思,也明白了向充為何會突然冒出了這麼一句。

  坊間傳聞,李恪對蕭月仙有意,而神女賦中的楚襄王也正是對神女有意,向充之言,大有要為李恪牽線搭橋的意思了。

  一旁的秦懷道聽了向充的話,撫掌笑道:「如此甚好,襄王為楚王,殿下也為楚王,豈非是緣分。」

  秦懷道雖也是年少風流之輩,但他也知曉輕重,仙娘雖然姿容迭麗,叫人生迷,但在揚州坊間,已有李恪同她之間的傳聞。

  且不論這些傳聞可信與否,也無論李恪是否當真有意,但只要有了這樣的傳聞,秦懷道便會對仙娘禮敬三分,絕不會沾染半指。

  秦懷道同李恪亦君亦友,也正是秦懷道進退有度,才能同李恪走的這般近。

  李恪聽著向充和秦懷道之言,笑道:「依本王來看,仙娘非是尋常女子,若是襄王有夢,神女無心,向統軍貿然開口豈非唐突嗎?」

  李恪本是推脫之語,但向充聞言,卻覺得李恪只是礙於身份,不便開口罷了。

  向充拍了拍胸口道:「大都督放心,大都督有意便是,此事自有末將來辦。」

  李恪看著向充成竹在胸的模樣,不知他欲何為,但卻也好奇地很。

  待蕭月仙一曲奏罷,大堂中頓時扔上許多彩絹,比之方才的那首琵琶曲還要多上數倍,兩丈見長,一丈見寬的曲台上竟堆得滿滿的,幾乎淹到了仙娘的腳踝,李恪就算數也數不過來。

  「五陵年少爭纏頭,一曲紅綃不知數。」

  李恪看著眼前一幕,終究知道白樂天詩中所言了,只不過眼下的場景不在長安,而在揚州。

  就在此時,向充也拍了拍手,將站在門外侍候的仆童喚了進來,吩咐道:「仙娘姑娘所奏甚好,賞錢百貫。」

  「諾。」仆童應了一聲,便有下去了。

  仆童下去後不多時,便聽得堂中傳來一聲清唱:「雅間天字丙號房尊客賞錢百貫。」

  一百貫錢,在揚州足可購得兩名姿色頗可的女婢,也是向充一個丹陽府統軍小半年的年俸,對向充而言不該是一個小數目,可向充卻眼都不眨地送了出去,李恪見狀也覺得頗為訝異。

  李恪不解地問道:「向統軍這是何意?」

  向沖解釋道:「大都督有所不知,凡仙娘一曲奏罷,眾聽客中所賞最高者,便可得請仙娘至雅間,另奏一曲。」

  李恪聞言,這才明白了過來。

  原來向充所給的並不只是簡單的賞錢而已,而是請仙娘來雅間奏曲的琴資。

  可向充話音剛落,樓下的大堂中卻又響起了另外一聲清唱:「雅間天字甲號房周公子賞錢兩百貫。」

  聽著門外的話,向充的臉色一下子暗了下去,以往仙娘奏曲,賞銀也就抬到百貫左右,故而他一出手便是百貫,是為鎮住旁人,可聽著堂中的動靜,顯然是有人壞了向充的好事。

  李恪見向充面色難看,於是對身旁侍酒的女子問道:「你可知這周公子是何人?」

  李恪在這雅間中已經待了許久,連酒都飲了三圈下去,可始終卻未主動同為他侍酒的女子講過半句,這女子見得李恪終於開口,替李恪斟了杯酒,回道:「回公子的話,這周公子乃是揚州鹽行大行主周鼎方幼子周叔平,也是咱們煙雨樓的常客,家資豪富,出手向來闊綽。」

  原來如此,李恪聽著女子的話,終於明白了過來。

  難怪這周公子如此大方,原來竟是周鼎方的幼子,周鼎方家財居富,豪貫揚州,送給李恪的賠罪禮動輒都在萬貫之上,區區兩百貫對他周家而言不過九牛一毛罷了。

  不過縱然周家巨富,向充早已對李恪夸下了海口,豈能在此時退縮,於是向充對門外的仆童道:「傳下去,我賞三百貫。」

  「諾。」仆童得言,連忙又去傳了話。

  不多時,大堂中又響起了一聲清唱:「雅間天字丙號房尊客賞錢三百貫。」

  「嘩!」

  清唱之聲一出,大堂中頓時響起了一陣喧譁之聲,大堂中坐著的不乏煙雨樓的老客,周公子是誰,他們自然知道,他們沒想到竟還有人敢在此處同周叔平爭富。

  三百貫無論在何處都不是小數目,今日向充為了討好李恪,也算是下了本錢了。

  不過向充臉上的輕鬆之色並未維持太久,不過片刻之後,大堂中又傳來了一聲清唱:「雅間天字甲號房周公子賞錢千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