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康坊,楚王府,內院小湖邊的陰涼下,李恪搬了胡床正坐在樹蔭下納涼。
時已入夏,關中的夏日酷熱難耐,此處臨水靠山,倒也是個納涼的好所在。
「殿下,那席君買當真會來嗎?」李恪的婢女丹兒陪侍在李恪的身旁,看著李恪優哉游哉,坐在胡床上的樣子,問道。
李恪並未立刻回答丹兒的話,而是低頭拿著綢布,繼續仔細地擦拭著手中的落雕弓,過了片刻,拿起落雕弓開了弓,試了試力,覺得力道剛好,這才回道:「席君買一身勇力,當世罕有,絕非甘心久居人下之人,本王給了他機會,他沒有拒絕的道理。」
昨日李恪把自己的配箭給了席君買,席君買自然知道了李恪的身份。李恪既讓他來府內尋他,自是有意抬舉於他,席君買非是世家子,出頭不易,以席君買眼下的處境,沒有道理會拒絕。
丹兒聽了李恪的話,笑道:「丹兒倒想看看這打虎的英雄是何等模樣,想必也是生地膀大腰圓的,否則如何能擋得住猛虎之力。」
唐人尚武,不止是男人,甚至許多女人都是,聞得勇猛之士,就連丹兒都覺得好奇。
李恪看著丹兒的模樣,玩笑道:「你可別弄混了,那猛虎分明是本王拿虎頭湛金槍刺死的,到了你嘴裡怎的就成旁人殺的了?」
丹兒吐了吐舌頭道:「殿下自己都說了,是席君買助殿下牽制了猛虎,殿下這才得機將猛虎刺死,若非席君買之力,殿下一人如何力敵猛虎?」
李恪聞言,笑道:「就你聰明,偌大的楚王府,就你敢跟本王爭這嘴巴上的長短高低。」
丹兒道:「不是丹兒厲害,是殿下疼我,若非如此,丹兒也是萬萬不敢的。」
李恪待人一向親和,沒有什麼架子,但李恪的身份畢竟在此,旁人難免敬畏,所以整個楚王府上下,上百號人,真正敢跟李恪爭上兩句的只有丹兒了。
而與此同時,就在李恪正與丹兒玩笑時,叫李恪專等的正主席君買已經出現在了楚王府的門前。
席君買天生神力,武藝卓然,面對猛虎尚不知怯為何物,可當他拿著李恪給他的羽箭,出現在了楚王府的門口時,席君買的心裡竟萌出了一絲退縮之意,有些逡巡不前了。
若是旁人,席君買興許還不會這般多的顧慮,可李恪不同,李恪為皇子,乃當朝親王,新晉右驍衛大將軍,如今的李恪炙手可熱,正是忙碌之時,每日拜會他的朝中大員不知多少,他真的還有工夫來見他這麼一個無名小卒嗎?李恪真的還會記得他,記得贈他的這支羽箭嗎?
席君買看著手中的羽箭,一時間竟有些彷徨了。
人家天潢貴胄,隨手贈與他的一支羽箭,怎麼會記在心裡,也就是他席君買當了真,竟還真就傻乎乎地拿了羽箭尋了過來。
席君買心中這麼想著,看著楚王府似乎高不可攀的門第,還有門匾上金光閃爍,貴氣逼人的「楚王府」三字,心裡退意更甚。
可就當席君買想著要離去的時候,心中卻又有一絲不甘。
「三日內,席兄拿著這支箭來延康坊府上尋我,我自當掃榻以待,許席兄大好前程。」這一瞬間,李恪的話仿佛又浮現在了席君買的耳邊。
席君買非世家子,不過是尋常人家子弟,少年時繼了其父的衣缽,從戎投軍,為的就是博一個出身。
可如今北疆新定,大唐正是止息干戈,休養生息之際,席君買一十六歲從軍,壯懷激烈,欲建功立業,封候拜將,可而今已過三載,卻仍舊未逢良機,只是一軍中小卒,無軍功在身,更不得提拔。
席君買自詡武藝不俗,不在旁人之下,可如今的大唐禁軍想要出頭不易,若非關隴世家子弟,便需有難得的機遇,故而席君買在軍中蹉跎數年,依舊不得寸進。
這一次,席君買靠著搏虎救駕之功終於入了貴人的眼,這是他千載難逢的機會,他若是此時退去,也不知以後還有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不願,不舍。
就算楚王府的門子眼界高,不願傳話,他左右不過受一頓呵斥,損傷不得什麼,席君買在心中權衡了許久,終於咬了咬牙,下定了決心,準備拿著羽箭上前叩問。
「這位兄弟,在下...」席君買短短的兩句話,在心中斟酌了許久,才覺得妥當些,便走到楚王府的門子前開了口。
可席君買的話剛說一半,便被身後趕來的一個人給打斷了。
「這位兄台嗎,在下右驍衛倉曹參軍事馬相,特備薄禮,拜見楚王殿下,還望通稟一聲。」席君買走到楚王府門子前剛開口,身後便擠上來一個身著錦袍的官員,對門子笑拜道。
右驍衛倉曹參軍事在李恪之下,掌右驍衛諸將假使、祿俸、公廨諸事,正是李恪臣屬,如今李恪新晉右驍衛大將軍,馬相想必是來拜見上峰的。
倉曹參軍事算不得什麼要員,但畢竟官居六品,更是李恪臣屬,按理說李恪自當接見。
然而馬相的話剛剛說完,楚王府的門子便擺了擺手道:「這位大人請回吧,我家殿下身體抱恙,兩日方才正式走馬上任,今日恕不會客。」
席君買原本叫人插了話,心中還有些怒意,可當楚王府門子的話入耳,他原本的些許怒意已經消了。
倉曹參軍事,大小也是入了品級的官員,馬相帶著厚禮來見李恪,最後竟連大門都未能進去,更何況是兩手空空,只拿了一直羽箭的席君買呢?
都說一入侯門深似海,李恪的楚王府的門第不知比侯門尊貴上多少,自然也更為難進,豈是他一個無名小卒能夠輕易叫開的。
席君買無奈地搖了搖頭,收起手中的羽箭,轉身便要離去,可就當席君買拿著羽箭正要收起的時候,楚王府的門子眼睛一撇竟看到了。
門子看到了席君買手中的羽箭,下了台階,趕到席君買的面前,忙問道:「閣下可是席將軍?」
席君買被門子的話說的一愣,不知該怎麼說,只是回道:「在下確實姓席,卻不是將軍。」
門子指著席君買手中的羽箭,問道:「這支見可是殿下親手予你的?」
席君買點了點頭道:「不錯,正是殿下所賜。」
門子一拍手,激動道:「那邊錯不了了,殿下今日推了一概應酬,專在府中等候席將軍造訪,可算是等到了。」
門子說著,也不管席君買有否反應了過來,熱絡地拉著席君買的手,便要往府內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