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4章 只是未到傷心處

  傍晚時分。

  晴朗的夜空,散落幾片稀碎的雲朵,眺望夜空深處,漆黑一片,不見星光。

  張志創陪著秦汐月在湖邊散步。

  白雪壓枝頭,嬉笑繞耳邊,往日平靜的校園多了幾分節日的喜慶。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手臂時不時碰到一起。

  有好幾次,張志創都想豁出去將秦汐月的手牢牢握住,但最終還是沒有採取行動。

  終究是少一份勇氣,少一個光明正大的身份。

  行至一處少人的路段,在一張路燈下的長椅前。

  秦汐月停下腳步,道:「我有點累了,坐這休息一會。」

  張志創滿心都是秦汐月,自然不會拒絕她的訴求。

  兩人並肩而坐,肩膀與肩膀間隔了一個拳頭的距離。

  秦汐月取下書包放到一旁,右手食指勾住圍巾上沿往下壓了壓,白色的霧氣從她嬌小紅潤的嘴巴中冒出。

  「猜猜今天是什麼日子,猜對了有獎。」

  張志創假裝思索一番,道:「你生日?」

  秦汐月不著痕跡的瞥了張志創一眼,語氣平淡道:「我記得我有說過,我的生日在六月份,你不會忘了吧?」

  張志創心裡一激靈,連忙改口道:「沒忘,當然沒忘!六月十三號,我記得可清楚了!」

  秦汐月沒跟張志創計較,轉頭拉開書包拉鏈,從裡面拿出一個包裝好的禮盒遞給他。

  「喏,聖誕節快樂。」

  張志創接過禮盒,不可思議的問道:「這是……給我的?」

  「除了你,我還能給誰?」秦汐月反問道。

  「謝謝。」張志創的聲音帶了少許顫抖,「我能現在打開看看嗎?」

  「不行,你回去再看!」秦汐月的臉藏在燈光的陰影中,看不清情緒。

  她還是第一次送禮物給男生,內心緊張的要死。萬一張志創流露出不滿意的情緒,她怕是要挖個地洞鑽進去。

  「可我很好奇!」

  「再好奇也沒用!」

  見秦汐月的態度如此堅決,張志創也不再強求,將禮盒抱緊了幾分,真切道:「禮物我很喜歡,我會好好珍惜的!」

  「還沒打開看就說喜歡了?」

  「只要是你送的,我都喜歡。」

  秦汐月撇過頭,不敢直視張志創那熾熱的眼眸,小聲喃喃道:「明明能說出這種話,為什麼就是不表白呢?」

  輕微的聲響傳入張志創耳中,引起他的注意。

  「你說什麼?」

  「沒什麼。」

  「說起來,我也有禮物送你。」張志創也打開自己的書包,同樣拿出一個禮盒,體積比秦汐月的稍大,微笑道:「聖誕節快樂!」

  看著眼前的禮盒,秦汐月的表情瞬間嚴肅起來,道:「你應該知道我的規矩。」

  張志創的笑容僵住,顯得有些勉強。

  「親手做的也不行?」

  秦汐月輕咬下唇,一股壓抑許久的怒火湧上心頭,質問道:「我已經表達的夠明確了!我不收除開男朋友以外任何男生的任何禮物,你是聽不懂普通話嗎?」

  張志創低著頭,沉默不語。

  要不是對張志創有一定的了解,知曉他是個什麼樣的人,秦汐月真就甩他一巴掌,順帶罵一句「渣男!」

  都已經明牌打了,居然還能迴避,屬實讓人想不通。

  沉悶的氣氛持續幾分鐘。

  待心情平復,秦汐月回想起雙十一與唐婉的交談,於是開口問道:「你到底在顧慮什麼?」

  張志創不吭聲。

  秦汐月打量幾眼張志創,道:「你是癌症末期,不久於人世?」

  張志創蚌埠住了,立馬回道:「誰癌症末期了,我健康得很!」

  「那你為什麼不肯當我男朋友?你說啊?」

  「我……」張志創又一次把頭低下,陷入沉默。

  「啊——我受不了了!」秦汐月猛的站起身,指著張志創鼻子,道:「張志創,我給你兩天時間,回去好好想清楚,要麼當我男朋友,要麼離我遠遠的,沒有其他選項。記住,你只有兩天,超過期限,默認你選擇第二項!」

  說完,秦汐月氣憤的踹了張志創一腳,一手拿起書包,頭也不回的走人。

  ……

  「就是這麼個情況。」

  陸悠默默聽完全過程,要不是法律不允許,他真想抄起凳子朝張志創砸去。

  「有件事我不是很理解,你說你喜歡秦汐月,可為什麼她表白了你卻不接受?說你不喜歡,這幾個月的獻殷勤又不像假的。難不成,秦汐月其實是你仇家的女兒,你追她就是為了在心靈上折磨她,進而達成報復她全家的目的?」

  「怎麼可能,我是真心喜歡汐月的!」張志創反駁道。

  「但你的行為,在我看來,純純就是一個只管撩妹,不管責任的渣男。你可知,向喜歡的人表白需要多大的勇氣?」

  身為過來人,陸悠非常清楚,對於內向的人而言,表白就是一場孤獨的社死,向自己的全世界,袒露最深處的心聲,其所需的勇氣,堪比上街裸奔。

  「和秦汐月相比,你就是一個懦夫,不說表白,連回應表白都不敢,乾脆把牛子剁了得了。」陸悠毫不留情的罵道。

  「你以為我不想答應嗎!」

  張志創攥緊拳頭,眼眶泛紅,在陸悠言語緊逼下,積攢已久的憋屈再也壓制不住,如山洪般傾瀉而出。

  「汐月是我喜歡的第一個女生,我做夢的內容都是向她表白後約會的畫面,不用編造理由,單純是為了消磨時間,就能夠一起逛街、一起吃飯、一起看電影。」

  「可是,陸哥。」張志創仰起頭,即將溢出來的眼淚被他強行憋了回去。「你有沒有想過,世上有幾個人能都像你和老宮一樣,有足夠的底氣,無需顧忌未來,隨心所欲的行事?

  遇到喜歡的女生,可以放手大膽去追,追上了又可以盡情約會,沒有囊中羞澀的煩惱。你說你高三一年帶唐婉游遍了大半個世界,而我,不要說旅遊,我連我住的城區都沒出過。」

  情緒隨著言語不停翻湧,張志創強壓的眼淚也終於一串串落下。

  陸悠拿過自己的抽紙扔給張志創,道:「擦擦,多大個人了,還能自己說哭自己。」

  「謝謝。」

  張志創抽出紙巾擦乾淚水,捂著胸口深呼吸,沸騰的思緒逐漸平穩。

  「陸哥,你知道我的家庭情況嗎?」

  陸悠擺好傾聽的姿勢,道:「洗耳恭聽。」

  「我家有五個人,我爸,我媽,我弟,我妹。我弟今年剛上初一,我妹二年級。我們住的房子比較小,三房兩廳一衛,沒有陽台。但小歸小,勝在是自己的,不用還貸。本來其中一間房是我的,在我上大學後,就成我妹的了。」

  陸悠眉頭微蹙,臉上浮現不解之色。

  張志創像是看穿了陸悠的心思,道:「你是不是在想,這種家庭也能走出個奧數金牌?」

  陸悠點了點頭。

  學科競賽是一條攀附在高考大道旁邊的小道,天賦是門票,教師資源是補給,想要走到終點,二者缺一不可。

  除非天賦強到獨斷萬古,不然憑什麼卷得過天賦、資源皆備的人?靠努力嗎?

  可在頂尖層次里,最不值一提的就是努力。立於金字塔頂的人,有誰不是努力爬上來的?不努力的人,早死在半路之前了。

  張志創笑了笑,繼續說道:「按照正常情況,我的確上不了競賽跑道,甚至市中都考不進去。我爸媽對我原本的規劃是,初中讀完,上個普通高中,高考能考個二本就行。

  但在三年級的時候,我跟著我的好兄弟認識了一位物理系教授。那教授是專門指導我好兄弟學習物理的,後來他發現我有點數學天分,就順手把我也教了。」

  能當上物理教授的,即便沒有專攻數學,其配套的數學能力肯定不會差。

  起碼陸悠兩輩子加起來,都沒見過數學苦手的物理教授,反而是兩者皆通的居多。

  「到了初二,教授幫我報了一個數學競賽。我沒想太多,帶著重在參與的心態去了。具體成績如何,我沒看,反正教授跟我說,勉強過得去。

  然後過了幾天,市中招生辦的人打電話到我媽手機,說他們那邊有成熟的競賽培訓體系,問我願不願意過去上學,有餐補,學雜費全免。

  我爸媽都驚呆了,他們知道有人在外邊教我學習,也知道我的數學好,但從沒想過我能好到去市中的程度。在他們眼裡,市中那都是985預備役,與我這種平凡人八輩子打不著關係。」

  「春華沒給你打電話?」

  陸悠依稀記得,春華不單有數學競賽培訓班,其他科目也是有的。

  「打了,我媽覺得春華是私立貴族學校,魚龍混雜,容易學壞,而且地處偏僻,不讓我去。」張志創解釋道。

  陸悠沒啥可說的,因為春華確實有一批花錢進來的混子,不過被集中安排在另一個校區。

  除了共用一個校名,其餘的與主校區沒有任何關連。

  「說到我爸媽,我對他們的感情挺複雜的,可以說又愛又嫌棄。我爸是個工人,回家就三件事,吃飯、睡覺、刷抖音,別的一概不理。

  我媽是全職家庭婦女,一日三餐、照顧孩子還有各種家務活她一人包幹,偶爾做點手工活掙外快。

  從小到大,我在家裡聽得最多的,不是我爸訓斥我們兄妹吃飯的姿勢,就是我媽抱怨家裡窮,這兒那兒的缺錢。

  抱怨完了,又開始教導我,讓我好好學習,大學畢業找份穩定的工作,替老爸分擔壓力。

  還說什麼,你是當大哥的,弟弟妹妹還小,我有責任養育他們,讓我供他們讀完大學。這些話,每三天必定會重複一遍。」

  單是聽著張志創的陳述,陸悠都感覺一股沉重的窒息感從天而降,像是有兩條鐵鎖鏈壓在肩膀上,壓得人喘不過氣。

  「你的童年和青春,過得不咋樣啊!」

  張志創微微一笑,笑容不帶半點情緒,仿佛在說,習慣了。

  「有時候我會想,我爸為什麼不努力多掙錢,這樣我就能當個富二代,閒散度日,也不用聽我媽嘮叨。」

  「兒子叫老子努力,你這不是倒反天罡?」陸悠好笑道。

  「可我真這麼想過。」張志創一臉認真道:「我很感激我媽含辛茹苦把我帶大,但她隔三差五給我上壓力,真的很煩人。」

  對於張志創的說法,陸悠表示理解。

  父母給予兒女關愛的同時,也會將個人的思想強加於兒女身上,無可避免。

  「所以,你就是因為家庭條件,一直逃避秦汐月的感情?」陸悠問道。

  「兩袖清風怎敢誤佳人,一生貧苦怎敢入繁華。」張志創的微笑染上了苦澀,道:「我不能保證給汐月一個安穩的家,我也不願意她跟著我吃苦。」

  「那你還追人家?」

  「我控制不了自己。」

  「呵!」

  陸悠忍俊不禁,如果他不是張志創的朋友,而是秦汐月的閨蜜,他一定找人將張志創亂棍打死。

  不吃還扒拉的人,最噁心。

  「痔瘡,我發現你這個人,自卑得來還很自負。不說你家庭,那是既定事實,無法改變,該你承擔的責任就得承擔。但秦汐月,你是怎麼敢說保證給她一個安穩的家?

  把你腦子裡的黃色廢料排空,然後好好想一想,秦汐月需要你施捨嗎?論外貌,她比你吃香,論成績,期中試貌似你比人家低幾分,還跟著你吃苦,真會給自己長臉。

  情侶,是由兩個人構成的親密關係,各類責任和花銷自然也由兩人承擔。總想包攬對方的一切,你這不是談戀愛,而是包養女大學生。」

  陸悠的一番話猶如霹靂,照亮了張志創混沌的大腦。

  「秦汐月能報送來首都大學,並選擇數應專業,她肯定是有自己的理想,有自己的職業規劃,她有掙錢能力,而且不見得比你差。

  你最好就拋棄掉你那老舊的大男子主義,把你跟我說過的話找秦汐月複述一遍,她會自行抉擇,不需要你擱這自我感動,言盡於止。」

  陸悠搬起凳子返回自己的書桌前,準備開始學習。

  不多時,關門聲響起。

  陸悠轉頭看去,張志創書桌上原先一大一小的兩個禮盒,只剩下一個小的。(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