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道理

  葉清棠聞言明顯一愣,接著神色卻黯淡下來:「是。」

  「怎麼提起三姨娘,三姐姐卻好像不太高興?」葉清溪好奇地眨了眨眼睛。

  葉清棠苦笑著搖頭:「我只是沒想到九妹妹會提起這件事,你自幼不在府中,想必是不知曉的,雖說我的生母是三姨娘,但我卻不能叫她一聲娘。」

  「原來是這般,我竟然不知曉,」葉清溪故作驚訝地掩住口,又歉意地看向葉清棠,「三姐姐千萬別惱我,我真不是有意的。」

  其實葉清溪之所以提起這個,是想知道葉清棠對於自己生母的態度。

  與人相交,品性是一方面,而品行則是另一方面,葉清溪不願意與連自己生母都會嫌棄或是輕視的人相交,縱然早就知曉這個時代的規矩,她仍然不能接受。

  葉清棠雖然神色有些黯然,卻並無羞惱或躲避之意:「這並不是九妹妹的錯,只怪我自己不能在姨娘面前盡孝。」

  「這更不是三姐姐的錯,三姐姐也快別難過了,咱們這盤棋還未下完呢。」葉清溪有意試探,卻無意叫葉清棠為此難過,因此忙笑著將葉清棠的注意力放回到棋盤上。

  葉清棠趕緊收起心思,繼續審視棋局,只是縱然如此,心中也難安寧,不多時便是慘敗:「九妹妹棋藝了得,是我輸了。」

  「是三姐姐讓著我才對。」葉清溪笑得開懷,她前世只在讀書的時候玩過圍棋,技術非常爛,僅限於知道圍棋的規則,以及如何讓自己看起來像是熟手。

  是後來到了這裡,在鈺清庵的第一年,葉清溪的處境並不算太好,除了努力吃透那些佛經,和適應這裡的生活,葉清溪便開始擺弄這些棋子,因為這樣可以讓她心靜,讓她覺得其實這裡的日子也很平靜。

  之後葉清棠又與葉清溪閒聊了一會兒,直到臨行前,才突然正了神色:「有些話,我說給九妹妹可能有些不太合適,但若憋著,我卻也難受得慌。」

  「三姐姐有話不妨直說,在我這裡,三姐姐不必顧及那麼多。」葉清溪也跟著嚴肅起來。

  葉清棠握著茶杯思量片刻,才鄭重地道:「九妹妹才回府,許多事可能都不清楚,長輩所言未必就是對的,但長輩終究長輩,忤逆長輩的事終歸是不好的。」

  「三姐姐的話確實有些道理,只是我也想問三姐姐一句話。」葉清溪嘆了口氣。

  說出了想說的話,葉清棠也鬆了口氣:「你說。」

  「三姐姐在府里這些年來,可曾說過忤逆長輩的話,做過忤逆長輩的事?」葉清溪轉頭看向窗外,此時正值盛夏,縱然有風吹進來,也送不進涼爽。

  葉清棠微愣,繼而搖頭:「我凡事合乎禮數,大概是不曾吧。」

  「那母親或是父親可曾多看三姐姐幾眼,或是多關照三姐姐些?」這些話葉清溪本不該急著說,因為未免有些傷人,但既然葉清棠已經鼓起勇氣和她說了這些話,葉清溪也就沒什麼好猶豫的了。

  葉清棠的神色頓時染上了落寞,她循規蹈矩多年,自問雖不能做得十全十美,卻也從未叫長輩擔心,可縱然如此,父親卻幾乎從不過問她的事,母親更是鮮少提及她,她的存在,便好像不存在一般。

  「三姐姐,有些事須得靈活應對,」葉清溪安慰地拍了拍葉清棠的手背,含蓄地說出自己的看法,「對與錯,有時候不在規矩,而在人。六姐姐是母親的親生女兒,自然多得幾份關照,這與六姐姐是否懂規矩並不甚大幹系,只因血緣擺在那裡。」

  說到這裡,葉清溪微微停頓片刻,等葉清棠不得不露出贊同的神色,這才繼續道:「五姐姐為人圓滑,寧願得罪姐妹們,也要在母親面前扮乖巧,母親就算不是真心疼她,卻至少表面上也要和顏悅色。」

  葉清棠垂著頭,臉上的神色越來越不好看了。

  「七姐姐活潑,八姐姐沉穩,兩人一唱一和的比什麼都好聽,母親能不笑臉相對?」葉清溪與這些人雖然相處時間不長,但要注意到這些並不難,「四姐姐性子像是有些涼薄,禮數卻是周到,母親沒道理拿這樣性子的人出氣,所以一般也不會刁難;十妹妹只有七歲,是家中年紀最小的姐妹,你說母親能怎麼對她?」

  此時葉清棠緊緊抿著唇,雙手絞著帕子,仿佛十分窘迫。

  這些她自然都是知曉的,她也知道自己確實比不過其他姐妹,可若讓她學著姐妹們,她又當真是學不來的,不然她的處境也不會這般窘迫了。

  「三姐姐,不是誰都值得你以禮相待,更不是每個人都會以禮還禮,」葉清溪晶亮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著葉清棠,神色也十分嚴肅,「以德報怨,固然彰顯其氣度非凡,可既然有『怨』,便不可能人人稱『德』。況且,若以德報怨,又何以報德?」

  聞言,葉清棠手上的動作漸漸停了下來,像是陷入了沉思。

  葉清溪也不著急,只端起茶杯慢慢喝茶,慢慢等待。

  要徹底改變一個人的想法,實在太難,葉清溪只能一步一步來。且將想法化為現實,還需要一個前提,那就是你要有實現她的資本。

  想要對抗侯氏,就必須有對抗侯氏的能力,不然就是自尋死路。

  葉清棠雖然知識淵博,性情溫婉大方,但這些都不是能直接對抗侯氏的武器,所以很多事都需從長計議。

  而此刻,葉清棠的心中確實十分矛盾,她七歲前都是養在姨娘身邊的,只是七歲時大病了一場,侯氏怪罪母親沒有好好照顧自己,便將自己接了出來,安排同五妹妹住在一起,自那之後,葉清棠才真的感受到這府里的冷暖。

  侯氏表面上仁慈,對自己卻諸多苛刻;四妹妹性子涼薄,發生什麼事都是一個樣子;五妹妹開始時還會笑語相待,可沒過多久便露出貪婪、霸道的本性;六妹妹性子一向跋扈,遇事不順便會亂發脾氣;七妹妹和八妹妹雖然對誰都是笑著的,可葉清棠卻看出她們對待旁人的那份發自內心的疏遠。

  這些,都是葉清棠親身體會過的,但她卻從未想過要忤逆侯氏,要冷待姐妹,因為姨娘曾教過她,遇事大度,方能得自在。

  葉清棠不知自己有沒有得到過這份自在,但是在聽了葉清溪說的這番話後,她有些動容了,難道自己一直以來都做錯了?難道連姨娘所說,也並非都是對的?

  原文在六#9@書/吧看!

  「人與人相處,本就不能一概而論。若人願敬我一尺,我必還他一丈;可若他眼中只有自己,並無旁人,那你無論對他多好,在他看來也都成了壞,這樣的人,不值得你待他好。」葉清溪見葉清棠面上流露出懷疑和矛盾,忙適時地開了口。

  葉清棠抬起頭來,直視著葉清溪:「可長輩畢竟是長輩,若是忤逆長輩,豈非大錯?」

  葉清溪嘆息,這人果然被教導得太「好」了些吧?

  「你只知自己該尊敬長輩,卻難道忘了長輩也理應關愛晚輩?你仔細想想,她這些年來,真的有用心照顧你、愛護你嗎?」兩個人相處本身就是相互間的作用,如果只有一方任勞任怨,那麼這份關係只會漸漸被消耗殆盡,「況且所謂孝道,可並非是愚孝,若是長輩做得不對,你非但不指出來,反倒附和,那才是真的不孝。」

  葉清棠仔細地品味這些話,面上逐漸露出震驚之色,這些道理是她從未聽人說起過的,但細細想來,卻竟然顯得十分有理。

  「清溪,你怎麼……」葉清棠不禁審視起這位才進府沒幾天的九妹妹。

  葉清溪一臉坦然地任由對方打量:「我說的這些話,更多的是希望你不會再妄自菲薄,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優點,但也會存在自卑之處,單看你是如何看待的了。當然,若是你真的願意改變改變現狀,那自然也是極好的。」

  「九妹妹為何要和我說這些?」葉清棠並不覺得自己做過什麼,能讓葉清溪對自己說出這些話的事。

  葉清溪微微一笑:「滴水之恩,自當湧泉相報,三姐姐送過我好幾件衣裳,後來又願意和我共乘一架馬車,還給我做嚮導,這些難道就不是恩情?」

  「不過是些小事而已,你竟都記得。」葉清棠有些臉紅。

  話說到這裡,已見成效,葉清溪也不再板著臉,而是嘻嘻笑起來:「三姐姐臉紅了,是不是因為先前下棋輸給我,所以不好意思了?」

  「你倒是驕傲起來了。」葉清棠臉上更紅,神色卻愈發自然起來。

  兩人又閒聊了一會兒,葉清棠便起身告辭,送走了葉清棠,葉清溪卻反倒有些不確定起來。自己和葉清棠說這的這些,其實都是根據自己的意願來的,與其說葉清溪是在幫葉清棠,倒不如說她是在幫自己。

  在葉家,葉清溪還需要一個身份相當的幫手,可以和自己想法一致,互相幫扶。無論葉清溪如何自信,都不敢保證自己一定萬無一失。這裡是葉家,不是鈺清庵,也不是清風苑,這裡的人和事都是葉清溪所不熟悉的,所謂「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有些事確實是防不勝防的。

  「姑娘,侯家大少爺來了,就在屋外。」繡梅一臉為難地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