嗤。
面對安德萊耶的指責,費南雪居然笑了。
笑得很大聲,笑得很猖狂,仿佛沒把看直播的觀眾放在眼裡。
食人魔幾乎笑得眼淚都出來了,他擦了擦眼角的笑淚,說道:「安德萊耶,你這姿態也太難看了,為了求活,你已經失去應有的冷靜,你根本不配當我的敵人。」
「是,探索虛境亂流是我批准的,於情於理我都要負主要責任,所以我才來到這裡接受調查。但如果你想用這點在全市市民面前扳倒我,那你未免也太天真了。」
「一場牽扯到狩罪廳、戰區乃至監獄的探索行動,又怎麼可能是我能一言而決的小事?正所謂大會談小事,小會談大事,在行動前,各方領導舉行了三次碰頭會議。安德萊耶你是議員代表,你不會忘記這事吧?」
「在我們各方表決下,才徹底落實這場行動。『422事件』是一場災難,但更是源於我們共同判斷失誤的人禍,我並非推脫自己的責任,但安德萊耶你身上的責任也不比我來得少。」
安德萊耶點點頭:「確實如此,非要說的話,這不過是一場統治者為了自己利益而發動的戰爭,只可惜這次我們是戰敗方。如果是我們先找到正確的虛境通道,那麼費南雪你非但不會受到指責,反而能獲得各方支持,百分百連任市長。」
「我最多也就能指責你,你是為了政績才會推進這場行動。更何況你都道歉了,市民也沒法在說什麼。」
安德萊耶看了看食人魔的石柱,幾乎沒什麼變化,這意味著市民們並沒有因為他的指責而加深對費南雪的怨恨。
這在他的預料之外,說到底,雖然422事件造成數萬人傷亡,但跟活著的人有什麼關係呢?
又不是他們死了。
或許死傷者里有他們的朋友乃至愛人,但……那又如何?
又不是他們死了。
如果因為襲擊而受到損失,政務廳也願意賠償。至於襲擊造成的人員傷亡、建築物崩塌,對於活著的人更是百利而無一害死者的崗位會空出來,崩塌的建築物意味著有新的重建工作,房屋因為租戶減少而降租,街道也變得沒那麼擁擠。
本來凱蒙市就有點太擠,現在襲擊者一來,殺了一批,嚇跑一批,剩下來的人自然是擁有更多的城市資源。此時此刻,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感謝襲擊者的殺戮,讓他們從中攫取了不少利益。
順帶著連費南雪這個主要責任人,也沒吸引多少仇恨。他在這件事上所吸引的怨念,甚至比龍穴公寓、操控公考要來得少。
畢竟,真正恨他的都已經死了,而活下來的人里,真的有不少人是被龍穴公寓騙過錢、參加公考被人搶了職位。
在血月國度里,活人不會與死人共情。
想用422事件扳倒費南雪,那是痴人說夢,安德萊耶沒這麼天真,他只是需要這個話題作為引子。
「沒錯,如果只論事件的起因,每個決策者都有錯,這是執政者全體的責任。」安德萊耶說道:「但事件的經過,可是你一人的表演舞台啊,我親愛的市長。」
食人魔眯起眼睛,冷冷看著這位政敵。
安德萊耶說道:「在外域術師降臨的20分鐘後,教會就通知你這則消息了。而你在前三小時的做法是,宣稱什麼事都沒有,直到城市邊緣發生多起襲擊事件,你才通知市民不要外出,出動狩罪廳迎敵,召集戰區冒險者……」
「在外域術師沒有到來前,告知市民只會製造恐慌!」食人魔毫不客氣地說道:「如果市民因為恐懼而聚集逃亡,相當於外域術師創造了絕佳的襲擊機會,屆時的傷亡必定比現在更大!」
「是的,你說的沒錯。」安德萊耶說道:「如果凱蒙市周圍的戰鬥力量,真的只有狩罪廳和戰區,那你這番決斷是正確的。」
這一刻,包括費南雪在內的其他人全部臉露驚惶!
門肯更是大聲呵斥道:「安德萊耶,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你以為你全部說出來就能苟活嗎?」
「就算不說,我肯定也是要死的。」安德萊耶一字一頓地說道:「我從未有過苟活的想法,我只是希望在死前,能有一顆清白的內心。」
費南雪嘲笑道:「不愧是出身於高級撫養所的安德萊耶,居然會有這麼奢侈上流的想法。真好笑,以前你沒良心發現,一進監獄就心向光明?」
安德萊耶搖搖頭:「費南雪,有時候我也會想,我真的有資格坐上你的位置嗎?我真的有能力主宰那麼多人的命運嗎?我真的能像你那樣,坐視那麼多生命死在自己眼前,心裡仍然無動於衷嗎?」
他看向攝像眼,仿佛在跟凱蒙市數十萬市民對話。
「在凱蒙地區,最強大的武裝力量既不是狩罪廳,也不是戰區,而是研究所和教會!」他說道:「研究所里的每一位血聖族,教會裡的每一位月影族,都是術師,而且大多數都是二翼術師!」
「或許有人聽說研究所里都是不擅長戰鬥的學者,教會裡都是只會祈禱的牧師,但這全是為了迎合普通人貶低強者的謊言,為了滿足你們內心嫉妒而編織的信息繭房。」
「畢竟你們不是術師,也不是血聖月影。所以血聖月影必須要有可笑的缺點,譬如怕陽光,譬如怕火焰,這樣你們才能產生優越感,才能說服自己無需嫉妒,才能好好活下去。」
「但凡是術師,就不可能是弱者,更不可能不會戰鬥!」
「如果研究所和教會出動,雖然不至於迅速鎮壓外域術師,但絕對能將事態控制在更小的範圍,將傷亡人數降低至四位數乃至三位數!」
「但他們不願意插手,因為這事與他們無關,外域術師不會襲擊他們的所在區域。更重要是,血聖族渴求屍體,月影族欣賞死亡,這場意外的屠殺,其實是符合他們的利益。」
「唯一能改變局面的人,是你,阿蘭道爾·費南雪。」安德萊耶一字一頓說道:「作為市長,你擁有指揮教會和研究所的名義,如果你願意,你能讓血聖降臨,月影隨形,徹底扭轉外域術師肆虐的局面。」
食人魔臉色平靜,似乎根本不在意安德萊耶的指控。
「但你沒有。因為你不敢損害兩族的利益,因為你還需要兩族的支持。不僅如此,你深知對方是通過2級虛境通道過來,這場襲擊最多持續三天,外域術師就必然會主動退卻。因此你不惜犧牲市民的利益,將民眾的屍體作為禮物,用來討好血月二族。」
安德萊耶臉上露出一絲若有若無的嘲弄:「明明根本沒人告訴你要這麼做,也沒人警告你不要這麼做,是你自己做出了選擇。用萬人的性命,來向血月二族證明自己的謙卑。」
食人魔看了看身上蠕動的鎖鏈,冷笑道:「你這番話似乎沒多少作用,大家都很理解我的處境。雖然這不是什麼光榮事跡,但討好血月,並不丟人。」
「是嗎?」安德萊耶笑道:「但如果我說,龍穴公寓事件也是你為了討好研究所而故意放縱的結果呢?」
「大家都知道龍穴公寓利用金融欺詐吸納了大量資金,龍穴董事長也已經潛逃,但很少人知道那些資金用去哪裡龍穴董事長在潛逃前,就去了四大研究所辦理了延壽200年的手術。僅僅是這場手術,就耗費龍穴公寓三分之一流動資金。」
「不僅如此,龍穴公寓其他幾位董事也相繼去研究所進行了延壽手術、身體修復手術等等,可以說龍穴公寓大部分現金資產最後都落到各研究所里。緊接著便是事件爆發,各董事消失,千萬人背上債務。」
「無論是你的林中畫廊,還是我的永生之酒,在這件事上都只是獲得蠅頭小利。真正吞下千萬人資產的,是研究所。」
「而這也只是你執政生涯諸多『政績』里比較顯眼的一條,如果真要細究,半小時根本說不完。但總結下來,也不外乎一條原則」
「對民眾壓榨,對血月獻媚。」
安德萊耶看向夜空的血月,眼角的魚尾紋流露出疲憊。
「這就是為何民調對你支持率下降,而你仍能執政八年的原因,也是你的存在意義研究所和教會就是需要你這種人作為台前傀儡,等你吸引了足夠多民眾的怒火,就將你送到碎湖監獄,來滿足民眾渴求的正義。」
「哪怕沒有發生422事件,費南雪你最多再做幾年市長,也會迎來血月審判的結果。因為,你就是一個靠出賣民眾利益才換來市長之位的『罪人』。」
食人魔臉上已經沒有任何笑容。
他身下的石柱仿佛在融化,千百條狂舞的鎖鏈像一隻只手纏到他身上,似乎要將他拖進暗紅的碎湖裡。
「但如果僅僅是這樣,你也只不過是一名『普通的市長』,跟你的前任、前前任沒什麼區別。每一任市長都是未來的罪人,或者說,只有罪人才有可能坐到市長的位置上。」
安德萊耶說道:「費南雪,我之所以費盡心思也要跟你競爭市長,是因為你試圖將出賣民眾利益這件事升華成更高級的藝術你聯合了精靈、獸人、食人魔、哥布林四大種族維權協會,推動發展格鬥職業聯賽。」
「當然,你的理由非常光明正大,吸納無業人口,降低犯罪率,培養術師種子,經營第三產業……簡直是無可指摘,甚至會讓第一次看見你提案的人覺得,怎麼以前就沒人想到這麼好的主意呢?」
「那是因為以前的執政者沒你這麼狠毒,沒你這麼卑鄙!」
說到這裡,安德萊耶雙眼充血,臉上皺紋聚成一團,憤怒得連表情管理都顧不得了:「費南雪,你難道預想不到格鬥聯賽出現後會發生什麼事嗎!?大批年輕人會湧入這個一步登天的行業,賭博隨之盛行,肢體改造成為新潮流,擂台將塗上厚厚一層血肉,甚至會有撫養所專門培養用于格斗的戰鬥機器!」
「暴力,死亡,屍體,將會成為這個城市的唯一旋律!費南雪,你不是不能預見這個未來,你正是聰明到預見一切,所以才會推動這個計劃!」
「血月極主將血聖月影關在研究所和教會裡,為的就是阻止他們製造殺戮,壓制他們對民眾的摧殘,為各族爭取喘息的空間!而你,費南雪,你為了一己之欲,不惜將所有民眾都放在祭壇上,將殺戮死亡規範化正式化流水線化,只求能取悅你的主子!」
「你聯合了所有種族高層,只為了成立一個龐大的無恥的統治集團,民眾是你們最好的商品,血月是你們跪拜的客戶!」
「但費南雪你別忘了,你仍然是一頭食人魔,既沒有猩紅的瞳孔,更沒有毛絨絨的尾巴!你再怎麼樣獻媚,在他們眼裡,你也一樣是食物!」
安德萊耶的辱罵聲在碎湖上迴響,其餘人都噤若寒蟬,將自己縮在座位上,仿佛在祈求看直播的血聖月影不要注意到他們。
一時之間,直播里安靜得只剩下鎖鏈滑動的聲音。
這時候,費南雪忽然看了一眼亞修,露出一個奇怪的笑容。
「說完了嗎?」食人魔環視一周:「那麼,請容許我狡辯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