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牢房中。

  地上鋪著稻草，稻草乾癟癟的，凌亂不堪。

  此刻，稻草上正躺著一道身影。

  閉著眼睛。

  似乎是察覺到了不遠處傳來了腳步聲。

  他緩緩的睜開了眼睛。

  當看見站在門口的身影時，他蓬頭垢面下，那張快看不清楚模樣的臉，露出了一絲笑容。

  隨即，他緩緩的爬了起來，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塵。

  「恭喜沈兄，終於如願以償了。」

  房間裡的人，自然就是唐俊。

  只不過……

  此刻，沈橋的眼神有些複雜。

  此時的唐俊，跟先前所見的那個唐俊，完全不一樣。

  此刻的唐俊，他眼神中沒有光。

  更多的，是一種灑脫的感覺。

  說不出來的味道。

  對於他，沈橋不知道應該用什麼心情來形容。

  唐俊是一個悲慘的人物。

  他的經歷，註定了他的悲慘。

  唐家能落到如今的地步，他功不可破。

  如果不是他給沈橋提供了那麼多的情報，如果不是他告訴了沈橋那麼多的秘密。

  沈橋想要將唐家扳倒，沒有那麼容易。

  他們是合作關係，為了各自的利益。

  只不過，此時沈橋從唐俊的臉上，並沒有看到多少高興的神色。

  或許沈橋應該謝謝他，他對於唐俊，其實並沒有多深的惡意。

  即便他也是唐家的人。

  這一次唐家被一網打盡，他自然也在其中。

  或許，這就是他想要的？

  沈橋發現他有些看不透眼前此人。

  「他想見你。」

  沈橋緩緩開口。

  唐俊手上的動作一頓。

  隨即，他緩緩抬頭，望著沈橋，臉上露出了一個非常燦爛的笑容。

  「好！」

  ……

  依舊是昏暗的牢房中。

  這一對父子終於見面了。

  只不過，房間裡的氣氛卻無比沉悶。

  這對父子眼神對視，許久沒有人開口說話。

  唐俊眼神很平靜，波瀾不驚，沒有一絲情緒。

  他對面的唐青雖然也很冷靜，但眼神中，卻蘊含著深深的失望和怒氣。

  「你讓我很失望！」

  終於，唐青打破了沉悶的氣氛，率先開口。

  語氣冰冷。

  唐俊緩緩抬頭，隨即笑了：「我成為不了你心目中的那個優秀的兒子……你不是早應該知道了嗎？」

  「你知道你幹了什麼嗎？」

  唐青的臉色，終於有些繃不住了。

  「我知道你恨我，你心裡有仇恨，哪怕你對我恨之入骨，我都沒話說。但是，你幹了什麼？」

  「你把你對我的恨意，報復在了唐家的身上。你把整個唐家都給害了，唐家被你拖入了深淵……」

  唐青的眼神中，這一刻再也掩飾不住憤怒之情。

  甚至最後的話他幾乎是吼出來的。

  然而。

  坐在他對面的唐俊卻很是平靜。

  聽著唐青的嘶吼，他臉上露出了一絲冷笑。

  「將唐家拖入深淵的人，恐怕不只是我吧？」

  「這些年，唐家背地裡幹了什麼，你心裡應該比我更清楚吧？」

  唐青盯著唐俊：「你什麼意思？」

  「你和爺爺，帶著唐家走上了一條不歸之路。」

  唐俊平靜道：「從當年你們滅門沈家開始，唐家就已經走上了一條不歸之路。為了唐家，你們不折手段，這些年來你們背地裡的那些行為，你當真以為沒人知道嗎？」

  唐青陰沉著臉，他冷聲道：「成王敗寇，我不這麼做，唐家就會成為下一個沈家。當年沈家知道的太多了，沈家的人不死，我們唐家就得完蛋！」

  「說到底，還是你們的利益心在作祟！」

  唐俊道：「當年若不是你們急於求成，做出那等傷天害理之事，又怎麼會被別人留下把柄？」

  「說道理，還是你們太貪心了！」

  唐青冷冷的看著他：「你是來跟我講道理的嗎？」

  「當然不是。」

  唐俊笑了：「這是你們的規則，是你們的遊戲規則。但是，你太貪心了，你的手上沾染了多少鮮血，你比我更清楚。唐家能有今天的成就，是踩在多少人的屍體上來……這一點，你也應該比我清楚！」

  「有些事情，你們做了，就別以為能瞞天過海。這些年你們的行為，早已經引起了許多人的不滿！」

  唐俊突然看著唐青：「你當真以為，如今的天子，還是昔日的那位天子？」

  唐青面無表情，一張陰沉的臉上，此刻別無太多情緒。

  「如今的天子，他早就變了。自古帝王無情。你當真以為，當年唐家對他的恩情，他至今還記得？」

  唐俊出聲道：「唐家這些年做的事情，你當真以為天子不知道？天子早就在等這個機會，等著將唐家一網打盡……唐家知道了太多了，他不會讓唐家活著。等到那位天子親自出手，唐家只會死路一條，萬劫不復！」

  「所以，你才是那位將唐家拖入深淵的人！」

  唐青沉默。

  「我的確很恨你！」

  唐俊緩緩出聲：「說實話，我恨不得你死。看到你如今的這個下場，我心裡應該很開心，應該特別開心……」

  「當年你讓人殺害她的時候，不會想到有今天吧。或許你也不會想到，會有父子反目成仇的一天？你太自信了！」

  「你自信你能掌控一切，你自信你的那個兒子，是從小一手被你掌控在手中的玩偶。你自信……他不敢忤逆你的意思。」

  「你的自信，恰恰成為了你最致命的弱點。其實你本來完全還有機會的，你終究還是小瞧了他。」

  「不過，雖然我的確恨不得你死。但當真的到了這種情況下的時候，我突然發現挺沒意思的。」

  此刻，唐俊的眼神中，也多了幾分迷茫。

  「我應該恨你的，我以前一直以為，你要是真的死了，有了該有的報應，我一定會特別開心，甚至喜極而泣……」

  「但我現在覺得，一切都索然無味。」

  「就算你死了，也改變不了任何事情，該發生的已經發生，再怎麼去報復彌補，什麼都改變不了……這麼想想，其實我更恨你了！」

  唐俊的眼神盯著唐青：「但凡當年你內心有一絲惻隱之心，也不至於去害死她那一個無辜的人……所以，今天這一切的悲劇，都是你釀成的！」

  沉默。

  許久的沉默。

  「你讓我很失望！」

  唐青平靜的開口。

  「你以前，是我最驕傲的兒子。你是天底下最聰明的人，也是唐家未來的希望，我曾經一直以你為榮。既然生在唐家，你就應該有覺悟。很多的事情，你做不了主。」

  「你想反抗是正常的，當年我也跟你一樣，試圖反抗過。後來我發現，有些事情真的不是你反抗了就行。你是唐家的人，你身上流淌著唐家的血脈，那麼唐家的榮辱，就與你息息相關……」

  「你不能娶一個普通人家的姑娘，那將會成為你的致命缺點，也會成為唐家最大的污點……但是她的死，的確跟我沒有關係。」

  唐俊冷笑道：「現在還重要嗎？」

  唐青緩緩開口：「即便是你自甘墮落，你用這種方式跟我抗議，跟我鬥爭。我也不曾對你失望過。你依舊很聰明，只要你及時悔改，你依舊是唐家最優秀的子弟。你的身上，流淌著唐家的血脈……」

  「可是我沒想到，你竟然將對我的恨意，轉移到了整個唐家人的身上。你害了唐家的所有人，你毀了唐家幾代人的基業，你對得起唐家的列祖列宗嗎？你的內心，沒有一絲愧疚嗎？」

  「你這種行為，與禽獸何異？」

  唐青很憤怒。

  他不怕輸！

  哪怕是輸給了沈橋，他內心也並沒有如此憤怒。

  他憤怒的是，而導致這一切的，竟然是他的兒子！

  是他曾經最引以為傲的兒子！

  唐俊，他親手毀了唐家。

  這是他無論如何都接受不了的事情。

  「不，我救了唐家！」

  唐俊緩緩開口。

  「我才是救了唐家的人……你比我更清楚，若是沒有今天，唐家未來面臨的是什麼下場！」

  唐青盯著他。

  此刻，唐俊緩緩起身，走到了門口。

  隨即，他轉身最後一眼瞥了唐青一眼。

  「你當真以為，這天底下就沒人知道，當年前太子是如何死的？」

  「你當真以為，此時當真就結束了？」

  唐青的臉上，露出了無比震驚的神情。

  他死死的盯著唐俊：「你想說什麼？你到底知道一些什麼？！」

  「拜你所賜，我全都知道！」

  唐俊笑的很燦爛：「不只是我，他也知道……他比你想像中的還要聰明。」

  唐俊走了。

  剩下唐青站在原地，這一刻，他的臉色無比陰沉。

  陰沉的可怕！

  門外，再次出現了一道身影。

  沈橋。

  望著再次出現的沈橋，這一刻，唐青宛如是瞬間老了幾十歲一般。

  整個人的精氣神都被抽空了一樣。

  沈橋的眼神也有些複雜。

  看著眼前這位昔日不可一世的唐家家主，如今成了這副模樣。

  的確讓人惋惜。

  只不過，複雜雖然複雜，沈橋的內心沒有太多的波瀾。

  畢竟這一切，早就在他的預料之中。

  這一次，他將一切全部都算計到位了。

  「唐家會有什麼下場？」

  許久之後，唐青望著沈橋，緩緩開口。

  這一次，他的聲音仿佛都蒼老了。

  一切都已經無力回天了。

  「會有什麼下場，你心裡不是已經有數了嗎？」

  沈橋淡淡道。

  沉默。

  沉默了許久。

  沈橋又開口了：「你的確應該感謝他。」

  唐青望著沈橋。

  沈橋開口：「如果不是他，你們唐家所有人……都會死。」

  貪污，通敵，叛國謀反。

  任何一條罪，都足夠唐家被誅滅九族了。

  「你應該很慶幸，唐相剛死，你們唐家的威望和影響力還在，若是陛下這個時候對你們唐家趕盡殺絕。雖說名正言順，但終究會落人口實。」

  「當然，你最重要的還是要感謝他……」

  沈橋望著唐青：「如果不是他求情，提出條件讓我保你們唐家的人……你們唐家所有人，一定會死。」

  這一刻，唐青的眼神有些不敢置信。

  他盯著沈橋，許久沒有開口。

  「是不是很意外，是不是沒想到竟然會有這樣的結果？」

  沈橋冷笑了一聲。

  唐俊的確之前提過條件。

  他向沈橋提供一切沈橋想要的消息，幫助沈橋想盡一切辦法將唐家一網打盡。

  不過，唐俊卻也提出了一個條件。

  善待唐家無辜之人。

  無辜的人，不該死！

  「本來，按理說我應該恨死了你們唐家的人。當年你們唐家屠滅了我沈家上下，今日我也應該報復回去，將你們唐家上下所有人一網打盡，趕盡殺絕。甚至，我比你還更要名正言順，我是行正義之事，替天行道。」

  唐青的聲音很沙啞：「你為什麼不這麼做？」

  「我為什麼要這麼做？」

  沈橋冷冷的看著唐青：「我跟你不一樣，我跟你的人生追求也不一樣，你追求的是為達目的不折手段，冷血無情，為了利益目的你可以犧牲一切……但是我不一樣。」

  「我的手上，沒有沾染你那麼多鮮血，我也做不到，對無辜之人下手……」

  「當年你唐家屠滅我沈家上下，今日我若是報復，將你唐家上下趕盡殺絕。那麼等到有朝一日，若是你們唐家僥倖留下活口，是不是又會重複我的行為？」

  「如此報復下去，又會害死多少無辜之人？所以，我跟你不一樣，我不屑去做這樣的事情。」

  沈橋望著唐青，冷笑道：「你是一個壞人，我可不想當你這樣的壞人！」

  沉默。

  唐青沉默了許久。

  「我輸的不冤！」

  唐青開口。

  他看著沈橋，此時眼神無比複雜。

  終於似乎過了許久之後，他緩緩開口：「謝謝！」

  「呵呵！」

  沈橋冷笑一聲。

  現在說謝謝，他會接受嗎？

  雖然沈橋沒打算對唐家的人趕盡殺絕，那也不過是看在別人的面子上。

  加上沈橋不打算濫殺無辜，不想手上沾滿無辜人的鮮血。

  但對唐青的恨意，沈橋是一點都沒有少。

  「你好自為之吧。」

  話已經說完，沈橋轉身，打算離開牢房。

  走出牢房沒多久，身後突然傳來了唐青的聲音：「等等！」

  沈橋停住腳步，瞥了他一眼：「還有什麼事嗎？」

  此刻，房間裡。

  唐青望著沈橋，緩緩開口。

  「小心……陛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