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御書房出來，沈橋總算是深深的鬆了口氣。

  順手抹了一下額頭，才發現已經出了一身冷汗。

  沈橋一顆原本還有些懸著的心，總算是漸漸放了下來。

  伴君如伴虎。

  先前沈橋一直沒有太理解這句話，沒有親身經歷過，所有的感觸全都來自於紙上，自然不會有太深的感覺。

  而這一次，沈橋才是深深的體會到了這句話的精髓。

  果然是伴君如伴虎。

  從之前踏入御書房內到剛才，沈橋一直都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著的。

  那位陛下，給了沈橋極大的壓力。

  抹去額頭上的冷汗，沈橋的眼神也漸漸平靜了起來。

  今日從他踏入御書房一開始，那位陛下就一直對沈橋在旁敲側擊。

  雖然看似關心，但關心底下卻別有深意。

  看似只是對沈橋家常般的問話……但是，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堂堂趙國天子，特地見沈橋，自然不是為了跟沈橋拉家常，沈橋還沒有這個面子。

  這位天子的意思……

  沈橋微微眯著眼睛。

  陛下這是在……敲打他。

  沈橋這段時間在京城實在是有些高調了，他所做的這些事情，自然都是在陛下的耳目中。

  沈橋化名林言，自然也是被陛下得知。

  正因如此，陛下這才來敲打了沈橋一番。

  言外之意，是讓沈橋認清楚自己的身份。

  他是太子的老師！

  雖說如今的沈橋身上並無官職，但明眼人都很清楚，沈橋代表的是太子老師，代表的是東宮的臉面。

  陛下，這是對他最近的高調有所不滿……

  當然，或許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陛下最想要知道的，應該還是司徒行的下落吧！

  司徒行在京城之外被山賊挾持，下落不明。

  這個消息，早就在京中傳遍。

  陛下自然清楚。

  也正因如此，陛下在懷疑沈橋。

  當然，陛下對於司徒行的死活並不在乎。

  司徒行是什麼德行，他自然聽聞過。陛下日理萬機，自然是不太可能對一個臣子的兒子太過於上心。

  陛下最在意的……是京城外的那一夥山賊。

  在京城重地，天地腳下，竟然出現了一窩山賊。

  甚至連京中的巡捕司都調查不出蹤跡。

  這件事情，才是陛下最重視的。

  他怎麼能容忍自己的眼皮子地下有如此實力不遜的山賊出沒？

  山賊不可怕，可怕的是那幫山賊當中有高手！

  有甚至連司徒府護衛高手都不敵的高手。

  這才是讓趙皇最忌憚的點。

  這一年來，京中被連續發現了兩個天龍教的據點。這件事情? 也讓趙皇暴怒的同時? 心中有一絲驚恐。

  那天龍教的人都滲透進京城來了，他們到底還有多少人隱藏在京中？

  他們能如此悄無聲息的混入京中? 那朝中又有多少他們的同黨？

  京城還有多少他們的同夥？

  趙皇睡不著覺！

  正因如此? 他今日召沈橋來的目的，便是如此。

  他想要從沈橋這裡? 調查清楚沈橋到底跟城外的那些山賊有沒有關係。

  不過，沈橋的演技明顯是更上一籌。

  雖說沒有完全讓趙皇打消疑惑? 但起碼是暫時洗清了身上的嫌疑。

  想到這裡? 沈橋忍不住深深嘆了口氣。

  果然不能當官，尤其是不能當京官。

  就剛才那一會兒，沈橋已經差點沒崩住。

  這位趙皇的氣場實在是太強大了。

  從沈橋踏入進去開始，他就感覺自己被人盯上了? 渾身上下全都暴露了一般。

  沈橋一刻都不敢放鬆。

  一旦放鬆? 被趙皇發現了什麼異常，沈橋就完犢子了。

  不過還好，這一次暫時洗清了嫌疑，沈橋身上的危機，也算是度過了。

  「低調? 一定要低調！」

  沈橋打定主意，從今天開始之後? 一定要低調行事，堅決不能再拋頭露面? 再有任何張揚裝逼顯擺的行為。

  暗下決心之後，沈橋轉身朝著宮外的方向走去。

  ……

  東宮！

  沈橋剛出現在東宮? 門口的侍衛很快就上前來迎接沈橋。

  「沈先生? 您來了？！」

  沈橋時常出沒東宮? 早就跟這些護衛混了臉熟。

  加上沈橋性格比較好說話，也算是豪爽。跟太子其他那些眼界極高，清高到不把他們這些侍衛放在眼裡的老師比起來，沈橋算得上是平易近人的好老師了。

  正因如此，東宮的侍衛和下人都對沈橋印象很好。

  「太子正在府上讀書，沈先生請跟我來！」

  有下人帶路帶著沈橋進入東宮。

  沈橋則是有些意外……太子竟然在讀書？

  好傢夥！

  沒聽錯吧？

  熊孩子竟然會讀書？

  確定這說的是熊孩子？

  在下人的帶領下，帶著沈橋來到了太子專門讀書的場所。

  站在門外，沈橋看到了一個學堂里，熊孩子正盤腿坐在蒲團上。一隻手撐著身前的桌子，昏昏欲睡。

  桌前，還擺著一本沒有翻動過的書。

  嗯……這才是他認識的太子殿下！

  下人明顯也看到了這一幕，不過早已經見怪不怪：「這是殿下讀書寫字的地方，沈先生請便吧……」

  下人說完之後，轉身離開了。

  沈橋踏入了學堂里。

  似乎聽到了外面的腳步聲，原本還在昏昏欲睡的熊孩子，立刻打了一個激靈一般的坐直了身子。

  迅速翻開身前桌上的書，嘴裡開始絮絮叨叨的念叨了起來。

  「人之初，性本善。鬥地主，先出炸……」

  「你在念什麼玩意？」

  沈橋打斷了熊孩子的絮絮叨叨。

  「老師？是你？！！」

  熊孩子回頭看見沈橋，頓時一臉驚訝的模樣：「怎麼是你來了？！」

  沈橋雙手抱胸：「不是我還能有誰？」

  瞧見出現的人是沈橋，熊孩子頓時深深的鬆了口氣，拍了拍胸脯：「孤還以為是固執古板的老古董呢……嚇死孤了……」

  說著，還將桌上剛剛打開的書籍，再一次蓋上了。

  沈橋揚眉，大概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太子殿下除了沈橋這一位老師之外，還有幾位老師。

  那幾位老師皆是從翰林院退下來的大學士，乃是這位太子殿下的專職老師。

  相對來說，在教太子殿下這方面，他們是要比沈橋專業的多。

  他們比沈橋，更適合當太子的老師。

  只不過，這些文化人啊，基本上都有一些通病。

  比如文青，再比如古板。

  太子的這幾位老師也不例外。

  太子正處於熊孩子時期，正是調皮搗蛋的時候。而這些大學士又是古板不懂變通的老古董。

  當青春期撞上了更年期。

  好傢夥，沒打起來都算是好的了。

  以熊孩子的脾性來說，那些大學士應該沒少吃苦頭。

  當然，熊孩子也好不到哪裡去。

  有陛下鎮壓著，即便熊孩子天不怕地不怕，今天還是老老實實逼著坐在這裡讀……睡覺。

  「老師，你是真的不懂那些老古董，他們真的沒有一點意思！」

  熊孩子忍不住抱怨：「他們整天就教孤一些亂七八糟聽都聽不懂的東西，孤都聽膩了，孤對那些東西一點興趣都沒有，他們還逼著孤去聽。孤要是不聽，他們就要去父皇那裡告狀……」

  「更過分的是，他們一眼不合就以死相逼，說什麼教不會孤，無言愧對父皇，常常說要死在孤的面前，孤總不能看著他們死吧？然後他們就經常這樣威脅孤，你說他們是不是很過分？」

  自從經常往沈橋家裡跑了之後，熊孩子跟沈橋熟了之後，也真正把沈橋當成了自己的老師。

  又或者是因為沈橋的年紀跟他差不多，讓熊孩子對沈橋沒有那麼大的戒心。

  所以，熊孩子此刻開始吐苦水。

  他喋喋不休的訴說著這些大學士們對他慘不忍睹的欺負……

  沈橋看著這個倒霉的熊孩子，有幾分同情他。

  生在帝王家，這熊孩子也算是倒霉。

  他這個年紀，換成是沈橋那個年代，還是上高中的日子，正是青春期最好的時光。

  但熊孩子卻沒有這個權力。

  他是太子，是趙國未來的君王。

  他的身上，肩負著趙國未來的命運。

  正因如此，他就註定不能跟普通人家的孩子一樣有童年，有青春期。

  大學士們沒什麼錯，他們只是為了完成自己的使命。

  熊孩子也沒錯，他畢竟還是個孩子。

  有反叛心理很正常。

  想著想著，沈橋就覺得不對勁。

  這熊孩子是孩子，自己比他大不了兩歲。

  這麼說來，自己不也還是個孩子？

  沈橋仔細想了想，他來到這個世界上，目前的年齡好像是……十八歲？

  草！

  想到這裡，沈橋頓時心中罵了一句。

  自己才十八，這一年來就經歷了那麼多次的生離死別。

  多少次差點就死了？

  如今還背負上了血海深仇，四面樹敵，四處皆是敵人。

  他年紀輕輕就承受了那麼多的壓力，這麼一對比起來，這熊孩子這點挫折算什麼？

  他吐個錘子的苦水哦。

  沈橋的眼神頓時就不再有任何同情了。

  熊孩子的行為在他眼裡，就是一種別樣的矯情。

  「對了，老師，孤上次的那個問題還沒問你！」

  熊孩子好不容易逮住沈橋，總算是有機會來問沈橋了。

  「嗯？什麼問題？」沈橋奇怪道。

  「就……」

  熊孩子臉上露出了幾分茫然的神色：「就，就那次……你說，說孤沒有優點……這是真的嗎？」

  沈橋略微一愣。

  這才想起來，好像之前那一次，他的確是說過這樣的話？

  他看向熊孩子，熊孩子此時眼神有幾分迷茫，也有幾分忐忑。

  這個問題，他想問很久了。

  他第一次去沈橋家裡找沈橋時，原本打算就是去搞清楚這個問題的。

  他要解開心裡的疑惑。

  結果沒想到在沈橋家裡跟林言結識，兩人槓上了，然後因為要出這口惡氣，熊孩子壓根就不記得這件事情了。

  沈橋這一次到來，讓熊孩子忍不住的開始吐苦水，也順便同時想到了這個他差點也要忘記的事情。

  沈橋倒是沒想到，他那一次偶然的話，竟然能讓這熊孩子記到現在。

  「那你覺得……你有優點嗎？」沈橋反問道。

  熊孩子神色茫然，他有些沮喪道：「好像……孤也不知道。」

  說著，熊孩子抓了抓頭髮，有些苦惱：「孤有時候覺得孤很厲害，但有時候又覺得，孤好像什麼都不會一樣……」

  「孤的這一切，都是父皇給的。他們畏懼孤，尊敬孤，都是因為孤的身份。你說的沒錯，若孤不是太子，孤便什麼都不是……你說的的確是實話！」

  這一刻，熊孩子無比沮喪。

  沈橋目瞪口呆。

  他怎麼都沒想到，那一次他的一番言論，竟然讓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熊孩子……懷疑人生了？

  我靠！

  心靈戰術大師了啊他？

  「所以，你覺得自己很沒用？」

  「嗯。」

  「你覺得自己沒有一點優點？」

  「嗯。」

  「你是個廢物？」

  「嗯……」

  「那你怎麼不去死？」

  「嗯……嗯？」

  熊孩子茫然的抬頭，望著沈橋。

  沈橋雙手抱胸，靠在門邊，笑眯眯的望著他：「你去啊！」

  熊孩子懵了。

  沈橋的話，讓他腦子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劇情是這樣的嗎？

  「你既然覺得你很沒用，是個廢物，沒有一丁點的優點，那你為什麼不去死？」沈橋望著他，淡淡道。

  熊孩子一臉懵逼：「我……」

  「怎麼？不敢？」

  「我……」熊孩子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沈橋的話，讓他很意外，也讓他很震驚。

  更讓他……害怕！

  「是不是不敢死？」

  沈橋的聲音又傳了過來：「你看看，你連死都不敢。這樣一想，是不是覺得自己更加廢物了？」

  沈橋的話，猶如魔咒一般纏繞著熊孩子。

  熊孩子快崩潰了：「我……你，我，我不是的……」

  怎麼能這樣？

  老師怎麼能這樣？

  怎麼能讓他去死？

  「你不敢死，我也不敢死！」

  沈橋看了他一眼，緩緩開口道：「甚至說，我比你還要怕死。所以，我活的好好的。」

  「你是太子，是東宮之主。你還小，但你也應該明白你身上的使命和責任，你有自己應該去做的事情，無論你喜不喜歡，這是你的命。你得到多少東西，就會失去多少東西……當然，這些都是屁話。」

  沈橋望著他：「但無論你到底有沒有優點，到底是不是個廢物，有些事情你還是需要去面對……如果你不優秀，就努力去做一個優秀的人，你是個廢物，那就讓自己不要成為一個廢物。司徒行你認識吧？就刑部侍郎的那個兒子，他身為一個什麼也不會的紈絝，也敢上街去搶女人……從這一點上來說，他就不是一個廢物。至少，比你只會欺負你的那些老師，和宮中的宮女太監要強的多……」

  沈橋的一番話，讓熊孩子徹底陷入了沉默當中。

  他臉上露出了幾分若有所思的神色。

  許久之後，熊孩子似乎想到了什麼，眼睛一亮：「老師，你的意思是……不管孤去做什麼，只要孤做到了，孤就不是廢物？」

  沈橋點點頭：「勇於嘗試，你就不是一個廢物。最起碼，你身上是有閃閃發光的亮點……至於什麼亮點，不重要。就那個大理寺卿之子你知道吧？叫什麼曾長旭，他長得沒你好看，也沒你有才華。但是，他也敢天天去如意樓招妓，寫兩首詩，別人就覺得他很有才華……你懂我意思吧？」

  熊孩子連連點頭，臉上滿是興奮：「孤知道了！孤知道該怎麼做了？！」

  「老師，你不愧是孤人生的指路人，孤知道怎麼做一個優秀的人了！」

  熊孩子興奮了。

  沈橋的話，宛如幫助他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熊孩子恍然大悟，原來……還可以這樣？

  瞧見已經悟出點什麼的熊孩子，沈橋心滿意足的點點頭。

  孺子可教。

  這熊孩子，還不算沒得救。

  「哈哈哈哈……」

  就在此時，身後傳來了一陣熟悉的笑聲。

  沈橋回過頭去看，便瞧見身後門口出現了一道紅衣俏影。

  此時正笑的上氣不接下氣，一隻手捂著肚子，一隻手撐著門檻，笑得極其沒有形象。

  少女明顯是個笑點很低的人。

  她望著沈橋，笑的花枝招展。

  笑靨如花。

  「你這傢伙，還真的是不放過任何一個抹黑別人的機會，哈哈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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