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總督府中,顯得格外的寧靜。
李政翻看著陳列在他身前桌上的狀紙,搜集來的罪證,還有來自蘇州城民間老百姓『自發』組織起的『抗議書』。越往下看,眉頭越緊。
堂下,沈橋靜靜的站在那兒。
神色平靜,昂首挺胸。
訴說完狀詞之後,便不再言語。
許久之後,李政的目光從桌上移開,停留在沈橋身上:「這上面所言,可屬實?」
「絕無半句虛言!」
李政的臉色有些不好看:「沒有半句虛言?」
沈橋平靜道:「總督大人若是不信,大可派人前去查證。狀紙上所說,草民沒有半句謊言。」
「哼!」
李政當然相信沈橋沒有騙他,蘇州的消息早就傳到揚州來了。關於最近蘇州發生的『民怨』事件,他身為江南總督自然有所耳聞。
讓他生氣的是,是在他最給予厚望的蘇州城,在他的眼皮子地下,竟然發生了這樣的事情。
更重要的是,這件事情竟然跟蘇州知府有關。
這上面所陳列關於那個蘇越的的罪狀,每一樁都令人髮指,天理不容。
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那個蘇州知府的兒子借著知府的名頭,做出了這麼多傷天害理的事情來。
蘇州城乃是江南的重地,江南又是整個趙國南方地區的經濟中心命脈。
在如此重中之重的地方,竟然發生了這等事情。
發生了還不是最主要的,這種權貴欺壓老百姓的事情其實並不難見。無論是哪裡都會有這麼一些仗勢欺人,一手遮天的權貴壓榨老百姓,他們干出來的那些事情,未必會比蘇越好到哪裡去。
即便是在揚州城,那彭家也在總督府眼皮底下一手遮天,那彭旭也更是揚州城肆意妄為。
但在李政眼裡,卻壓根懶得搭理一下。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欺壓,這是永恆不變的道理,無論是在哪裡都一樣。
即便是想管,屠龍的少年也終將會變成惡龍。
所以,對於狀紙上的罪證李政即便非常氣憤,但這種事情放在平時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若不是來找他的人是沈橋,他都不會搭理一下。
身為江南總督,他要做的事情太多了,目光自然不會停留下這些小事上。
雖說這狀紙上陳列的罪證很是駭人聽聞,但在李政眼裡其實也並不是多大的事情。
但如今隨著事情發酵傳播出去,估計用不了多久消息就會傳到京城去。
這個影響力他就不得不當一回事了。
這雖然只是一起很尋常的權貴案子,只是一旦傳播出去,讓天下人知道了,這情況就不一樣!
到時候,天下人怎麼看他?
陛下又如何看他?
堂堂江南蘇州的知府,竟然縱容子嗣欺壓百姓,欺男霸女,強買強賣,雇兇殺人。
這個消息流傳出去,若是處理不好,恐怕會引起天下的民憤。
而那個時候,朝廷那幫人會如何看他?
他李政治理無方,竟然造成了如此影響敗壞極其惡劣的事情!
如今朝廷中,不知道多少官員對於李政手握江南政務兵權不滿,多少人想盡了辦法彈劾他。
若是此時影響大了,連他恐怕也難逃究竟。
朝中的大臣恐怕會想盡一切辦法彈劾他。
想到這裡,李政的目光略微沉了幾分。
他看向沈橋,沉默了一下:「既然你說,蘇州知府兒子蘇越在蘇州城為非作歹多年,惹怒民憤,為何這麼多年來,為何卻無人伸冤報官,偏偏卻是你來了?」
沈橋道:「那些受害者受蘇越欺壓,大部分敢怒不敢言,礙於知府威嚴只得認命。普通的老百姓,誰敢跟官府的人斗?更別說是知府大人。即便是有少數人試圖報官伸冤,也都早已經被蘇越的人處理。蘇州知府掌管著蘇州城最高的權力,一手遮天,冤情無處訴狀!」
「那麼,為何又是你?」
李政翻看著卷狀,看了他一眼:「你不怕知府?」
「怕!」
沈橋點頭。
「既然怕,你為何還敢出頭?」
沈橋道:「因為我沒死!」
李政眉頭一揚:「何意?」
「我不過是那些試圖報官伸冤的其中一個受害者,只不過幸運的是我沒有死!」
沈橋望著李政,道:「正因為我沒死,我方能站在這裡,將這冤情訴說給總督大人你聽,才能讓無數的受害者的冤情得以重見天日……還請總督大人明鑑,為我,和為蘇州城所有的受害者還一個清白!」
李政盯著沈橋,沉默了許久。
許久之後,他笑了。
「我果然沒看錯,你比我想像中的要更加優秀。晞兒也沒看錯人,你果然不錯,也不枉晞兒救你一命。」
沈橋一愣,疑惑道:「你,你知道?」
「本督為何不能知道?」
李政瞥了沈橋一眼:「你以為,晞兒為何會突然出現在蘇州,會恰好救了你?」
沈橋愣住了。
他本來還沒想明白李未晞為何會突然出現在蘇州,這一刻,他似乎是明白了什麼。
「晞兒昨日得到消息,江湖懸賞榜第二的浪刀行要去蘇州刺殺一個叫沈橋的人,她連夜風塵僕僕趕往蘇州城,就是為了去救你。若是沒有她,恐怕今日你也無法站在這裡了。」
沈橋沉默了。
他的心更加沉重了。
他沒想到竟然跟他的猜測一致。
李未晞半夜出現在蘇州,真的是專門為了去救他。
這份情意,讓沈橋內心一下子沉重了不少。
「不過,你倒是也沒辜負我們對你的期望。你既然敢以一己之力狀告一城知府,你的氣魄本督的確很欣賞,的確不跟你外表一樣像個拖拖拉拉的娘們!也不枉晞兒辛苦去救你一趟。」
李政盯著沈橋:「不過,晞兒已經如此對你,你若是還敢辜負她,也別怪本督對你不客氣。」
若是之前沈橋還會想著反駁一下,證明一下他跟李未晞之間的清白。
但是現在,沈橋無論如何都不能拿兄弟之情來解釋了。
一位女子為了他連夜趕往蘇州,只是為了救他一命。在這個年代,這四捨五入已經是表明心意了。
就算沈橋再反應遲鈍,也已經意識到了什麼。
沈橋心中嘆了口氣……事情,有點麻煩了啊!
「……」
李政看了沈橋一眼:「那蘇州城的的消息,是你慫恿傳播的吧。」
沈橋沒說話,沒承認也沒否認。
「你的確讓我大開眼界,竟然懂的利用民眾的輿論。」
沈橋謙虛道:「我只是單純的膽小,想多拉點人壯膽而已……」
「哼,你可知道你如今鬧出來的事情已經快傳遍了江南?你可知道對本督造成了多壞的影響?」
李政冷哼一聲:「若是讓你繼續鬧下去,恐怕我這個總督之位都坐不穩了。」
沈橋大驚:「難道總督大人您也……」
李政大怒,呵斥道:「豎子,本督一生行事光明磊落,豈會是那種作奸犯科,貪污包庇之人?」
沈橋摸了摸鼻子。
他這話,不就是這意思麼?
「哼!此時暫且作罷,你鬧出來的事情,務必給本督平息下去。若是繼續鬧下去,鬧到了陛下的耳中,到時候你我麻煩就大了!」李政冷哼道。
「明白了……」
沈橋嘆了口氣,他自然也清楚不能繼續鬧下去了。
事情的確有些大了!
蘇州城的GG是他喊人發的,遊行是他派人組織的,蘇州的才子聚會罵蘇越經費是他提供的,兒歌也是他編的……
沈橋為的,就是將這件事情鬧大。
鬧的越大越好。
鬧的全城皆知,到那個時候,就算是知府也控制不了事態的發展。
沈橋這一招直接是將蘇越摁的死死的,用輿論的壓力,讓他翻不了身。
但如今事情的發展的確也有些超乎了沈橋的預料,他有些低估了這年代民眾跟權貴之間的矛盾。
事情的發展已經越來越大,繼續下去恐怕會引起混亂,影響國家穩定。
這年頭,皇帝最忌諱的就是有人煽動民心,任何造反派最開始肯定也是從鼓舞民心開始。
若是失態超出了預料,到時候皇帝追究起責任來,第一個倒霉的就是沈橋。
用輿論的壓力壓死蘇越只是沈橋的第一步,第二步便是現在。
沈橋親自趕往揚州,親自找江南總督告狀。
事情影響如此之大,就算是總督也肯定坐不住。
事情已經包裹不住,沈橋這一記告狀,更是將蘇越吊起來鞭屍了。
「總督大人,如今蘇州城無數百姓聯名上書,請求總督大人還我們一個清白,還蘇州城一片祥和乾坤。所有人都在等著總督大人為我們做主!」
沈橋望著李政,拱手道:「還請總督大人明察!」
「此事我自會處理!」
李政冷笑一聲,道:「在本督的管轄之下發生了這等事情,本督自然不會輕易放過他們,來人!」
門外走進一位身披軍甲的將士,神色威嚴。
「李運聽令!」
這位將士單膝跪地:「屬下聽令」
李政看著他,冷聲道:「著我令,你速遣兩千將士火速趕往蘇州城,將蘇州知府蘇洵與拿下,摘去官帽。將蘇洵與之子蘇越一併拿下,關押審訊。」
「你暫代蘇州知府一職,調查蘇洵與蘇越父子一案。若情況屬實,著令將那蘇越當眾斬首,以儆效尤。將蘇洵與撤官,流放千里!」
「是!」
這位將士接令,轉身離開。
「……」
看到這一幕,沈橋心中懸著的心塵埃落定。
一切都要結束了!
蘇越所乾的罪行比比皆是,根本就沒有任何迴旋的餘地。只要一查,便能輕而易舉的查出來。而蘇洵與本該是個好官,但他包庇其子,僱傭刺客殺人,就這一條罪行,他也吃不了兜著走。
總督一出手,這一次這對父子算是徹底的完了!
下完命令,李政轉身看向沈橋:「你可還滿意?」
沈橋拱手道:「總督大人猶如包青天在世,親民如子,實屬……」
「包青天是何人?」李政微微皺眉。
「嗯……」
沈橋想了想,好像這年代沒有包青天的存在。
「大概就是……反正總督大人不愧是當世清官,舍己為民,實屬偉大……」
「算了,你別說了!」
李政擺擺手,打斷了沈橋的誇讚,冷笑道:「我只是做了應該做的事情罷了,這蘇洵與父子若是真的作惡,我定是饒不了他。倒是你……」
李政看了沈橋一眼:「你雖說是為了伸冤,但此案若是破了,你也有頗大的功勞,為民除害,拯救蘇州城老百姓於水火,少不了獎賞。說說看,你想要什麼?」
「小侄並無什麼想要的……」
既然案子的事情解決了,沈橋跟李政又恢復了伯父和侄子的關係。
該套的近乎還得繼續套。
停頓了片刻,沈橋似乎想到了什麼:「不過,小侄倒是還有一件事情想請伯父您幫忙!」
「說說看!」
沈橋猶豫了一下:「伯父你應該知道,這次的事情,純是因小侄與蘇越之間的矛盾引起的……」
「小侄因矛盾與蘇越不合,那蘇越趁著小侄前不久來揚州而放火燒了小侄的房屋。小侄的一位朋友看不過去,便教訓了蘇越一頓……也正是因此,小侄的朋友因傷人被官府的人抓進了牢房。」
「所以小侄在這裡斗膽,想請伯父你網開一面,放了我那位朋友……她雖然出手有些過激,但也是為了維護小侄在先……」
雖然蘇洵與和蘇越倒霉是註定的事情,但葉柔竹至今還在官府牢房裡待著。不管怎麼樣,她打傷了蘇越,這的確是她不對在先。
無論如何,她難逃責罰。
畢竟沈橋怎麼看,衙門裡的那位曾縣令都跟他看不順眼。
李政看了沈橋一眼,突然問道:「你那位朋友……是一位女子吧?」
沈橋愕然。
總督大人,何時開始八卦起這個了?
「的確,是位女子……」沈橋想了一下,回道。
「那麼……」李政微微眯著眼睛,神色略微有幾分不善:「依你所說,此事全是因這位女子而起。她為了維護你的房屋打傷了蘇越,得罪了蘇洵與。而你為了救她不惜得罪蘇洵與,甚至冒著性命危險也要跟知府作對……你如今所做的一切,皆是為了救她?對嗎?」
「呃……」
話好像不能這麼說。
但是沈橋突然發現,他竟然找不到什麼反駁的理由。
總督大人分析的,好像非常清楚。
「呵呵!」
李政突然冷笑一聲,臉色一變,語氣一轉。
「那是蘇州衙門的事,本督無能為力。」
「來人啊,送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