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明史定心

  雲氣在霞光中醒來。

  昨夜酒喝得多,熏熏睡去時東方天際已白,不過佳釀並不傷身反而養神,睡了還沒一個時辰,頭腦卻甚是清明。

  他睜開眼,發現自己還在庭院中,原來昨夜醉後就趴伏在酒案上睡了。

  再看馮濟虎,這位年輕道士已經睡醒了,此刻正在院中行操,如鶴起舞,如猿攀援。雲氣看了一會,發現這操與自己從小練的通脈伸經功有異曲同工之妙,應是一脈所出。

  此時賀炳錕還趴在案上熟睡,鼾聲如雷。

  雲氣起身,也練起通脈伸經功來。

  不知是山上靈氣豐沛,還是自己心境已大不相同,此時此刻練起同樣的套路起來,可自己卻分明覺著體內那股清靈氣更加粗壯凝實了。

  操行兩遍,賀炳錕也醒了。

  「你們倒是挺早。」

  「也才剛醒」,雲氣說道。

  三人收拾了院子,賀炳錕便急著趕去應元府聽講,這下雲氣也瞧見了那隻雷禽的真容:

  這是一隻雷雀,銀色的爪子就鉤在院子上方的石壁縫中,閉目休息。聽見賀炳錕呼喊,這鳥兒雙爪一蹬,凌空轉身,振翅騰飛,雙翼展開足有三四丈長。

  雷雀渾身紫羽,羽杆為銀白色,喙與眸子都是暗金色,看著好不威嚴。只是這雷雀頭頂生一排白色的豎羽,像是炸毛了一樣,看著又有些滑稽。

  賀炳錕飛身躍起,落在雷雀背上,雷雀一振翅,化作一抹電光,迅速遠去。

  馮濟虎也停下行操,放出雲駕,對雲氣說道:「雲氣,我今日便離山了,此番出行少則半年,多則數年,希望歸來時你已學有所成。」

  雲氣作揖稱是,「望道兄一路平安,心想事成。」

  馮濟虎笑著離去。

  兩人走後,雲氣先是進了屋子,仔細掃視了一遍書架的書,看看昨日素空學師說的書籍這是不是都有,看了一圈,果真都有。

  「還缺一張課表。」

  雲氣邁步出門,又走回了昨日領衣物的地方,看見老道士,上前作揖,「道爺,弟子想領一張課表還有打包些飯食乾糧,不知是否在此領取?」

  姚兼明搖搖頭,指點道:「小道爺,課表在都教院領,修行求知之類的,都歸他們,出門往山頂上走。吃喝由都廚院管著,在山腰下邊,一路問問人,自然能找到。唯有日用之物,才需來找老道。」

  雲氣謝過,作揖離去。

  隨後,雲氣很順利的找到都教院和都廚院。都教院領課表是免費的,這讓雲氣很開心,但都廚院的飯食卻都要錢,最便宜的白麵餅要兩銖碎銅,最方便的辟穀丹要一兩銅,其餘各色膳食的價錢雲氣沒敢問。

  白麵餅也是靈谷製成,和辟穀丹一樣,吞入腹中後即化為精氣被胃器完全吸收,不再有排泄之事,不過一張白麵餅只管一人一天的進食,辟穀丹可管半月,要方便許多。

  不過程雲氣現在身無分文,只賒了三張白麵餅,欠下六銖銅。

  拎著課表與麵餅回到院子,進房後雲氣首先把課表貼在牆上。這課表用白字寫在墨色靈紙上,聽都院的管事說,這是一種粗淺的符篆之道,上面的靈字可以變化,時時顯現出每日的課程。

  雲氣粗略掃了一眼,上面的課程五花八門,有說修行術的,又說煉丹術的,還有法器鑑別的、靈草養護的。雲氣覺得在聽課之前還是先看看書,把一些修行的常識問題搞清楚,否則也是白去。

  隨後,他來到書架上站定,從中抽出一本厚厚的書,書名《萬年通史—三清山歷年修訂-明四百年版》。

  老話說,讀史明智,鑑往知來,前事不忘,後事之師。他向來是喜歡讀史的,塵世的史書他也讀過,他知道現在塵世的大一統王朝喚作明朝,開國已有四百餘年,前朝為元,再往前則是宋。

  只是宋到元和元到明均是改天換地一般的戰亂,加上前宋當國據說有上千年,很多事情已經無法考究了。

  他捧書到桌案後坐下,穩定心神,翻開了第一頁。

  首頁是書目,曰:

  三皇五帝

  成湯代夏

  秦統戰國

  天漢克楚

  三家歸晉

  南北兩立

  隋夭唐壽

  五代十國

  兩宋讓元

  日月之明

  這是雲氣第一次知道原來宋之前還有這麼多朝代更替。

  隨即,他翻到了第一紀,三皇五帝,這一紀篇幅很短,對三皇五帝時期的事件也是知之不詳,只有一些耳熟能詳的事件,諸如伏羲制卦,神農嘗草,黃帝鑄鼎之類。通史猜測,這八位皇帝在位的時間總和約為五千年到八千年左右。

  仔細讀完後,他翻到了第二紀,成湯代夏。

  大致是說是大禹帝君治水成功獲得奇高聲望,順理成章建立夏朝,不過禹王推翻了三皇五帝時期的禪讓制,開創了世襲制。還有一點與三皇五帝紀明顯不同的是,夏朝人王似乎與凡人同壽,幾十年新舊君王更替已是尋常。

  夏朝歷十七王,傳四百七十年國祚至桀,桀無道,失天下,成湯先祖起兵討伐,滅夏。

  成湯立商五百年後,時任商王喚作帝辛子受。書中記載,子受在位時期,內聖外王,國力空前強盛,可當時忽有大諸侯王西伯侯造反,建立西周割據政權,史書也把在此之前的商國稱為東商。

  東西兩國相爭,大戰持續了五十年,書中記載,在這場人間戰爭中有大量的古神參戰,天上的神和人間的神爭鬥,攪得天翻地覆。書中還有這樣一句話:極致時,有聖人出,重煉地水風火。

  書上說,最終人間的神贏得了勝利,人間自治,從此四季風雨不受天神管制。這是最後一次明確記載的三清祖師現世,也是最後一次無量量劫。

  商國贏得了戰爭的勝利,商王分封了大量的諸侯國與正位古神,也統一了整個天下,在此之後,商國又綿延了整整一千五百年,史稱帝商。

  商朝末年時,中央無力,地方強盛,諸侯國造反,群雄並起,逐鹿天下,史稱戰國時代。

  戰國由秦終結,但史書記載,秦始皇帝一統天下後,試圖打破人王不得長生的慣例,尋求不死之法,欲建立一個永鎮天下的仙朝。

  不過此舉激怒了各路神仙,歷經一番鬥法後始皇帝崩於燕趙之地的沙丘,秦二世而亡。

  同時,這場戰爭也讓人王失去了封神之權,從此世間只有仙與古神,再無新神。

  這番神仙鬥法史稱第一次神仙殺劫。

  秦亡後,又有諸侯並起,最終漢勝楚,建立漢王朝,史稱西漢。西漢持國八百年,王朝末年風雨飄搖,隨後又有漢世祖光武帝中興,再立東漢一千二百年基業,史家又稱天漢。

  書上說,東漢初年,祖天師張道陵來到豫章一處靈山煉丹,丹成而龍虎現,靈山自此改名龍虎山。

  東漢末年,天下三分,隨後盡歸於一家,成就西晉。西晉雖致天下於一統,但內亂頻生,帝王荒淫,立國五十年已有亡國分裂之相。彼時,又有晉中祖中興,由南而北犁庭掃穴滌盪污穢,再延國祚九百年,史稱東晉。

  通史記載,東晉初立時,葛洪祖師在豫章開山立派,即為三清山,葛洪祖師自己也曾被東晉中祖皇帝拜為當世仙翁。

  東晉末年,國家再次分裂,南北朝並立,隨後合歸於隋。不過隋朝以武立國,兩代君王橫徵暴斂,最終二世而亡。

  唐高祖自晉原起兵,滅隋自立,稱唐。史書記載,唐二世太宗文皇帝時,佛門八宗並立,有三藏法師西遊,普度佛法,又有六祖慧能提出明心見性、立地成佛,大興禪宗,威勢力壓道門。

  當時佛門東西正統之爭已成水火不容之勢,伐山破廟只是尋常,直接引發了第二次神仙殺劫。

  史書記載,此次殺劫後再無金仙顯世。

  唐開國後歷經高祖、太宗、高宗、聖皇帝、玄宗幾位帝王,疆域空前遼闊,創未有之基業,史稱盛唐。

  不過玄宗皇帝晚年昏庸,貪戀權柄,寵幸番人邊將,國家陷於內亂,叛軍反攻京師,玄宗棄京避蜀,幾有滅國之危。

  時有玄宗幼子,唐中祖道君武皇帝在蜀中起兵,走絕跡古道,翻巴山秦嶺,神兵天降關中,收復都城。書上說,唐中祖之所以能領奇兵、翻古道都是當時的蜀中道門勢力傾力相助的緣故。

  自那後,唐朝再創盛世,國祚竟達兩千六百年之久,空前絕後,史稱壽唐。與此同時,道門勢力一舉壓過佛門,蜀中道門更是興盛難當,在當時力壓龍虎山,被稱作西道都。而今聞名的峨眉山、青城山、青羊宮、鶴鳴山都是在壽唐時期興起的。

  壽唐雖久,猶有盡時,唐末軍閥割據,一派亂象,當真是皇帝輪流坐,今年到我家,史稱五代十國。

  隨後有宋太祖一統天下,是為北宋,北宋享國一百七十年,諸事疲敝,國境收縮,皇帝逃亡。時有宋世祖中興,在逃亡途中再開偉業,延宋一千五百年國祚,史稱紹宋。

  兩宋時期,道門昌盛,有沖虛妙道先生王文卿在豫章兵鋒山創立神霄派,為天下修道人再開一門法統。

  宋末,有北方異族南下,搜山檢海,建立大元,元朝立國百年,百姓怨聲載道,時有明太祖舉兵,勢如破竹,驅異族至北海,一統中原,是為日月之明。

  如今明朝立國已有四百餘年,天下承平,一派繁榮景象。

  雲氣看罷,重重呼出一口氣,合上書籍,腹中一陣飢餓感襲來,他下意識去摸書案上的餅,卻摸了個空,他抬頭去看,發現餅已經吃完了,而案上不知何時被點起了一盞燈。

  這燈很漂亮,燈盞通體呈乳白色,看著像是石質。燈整體是一隻白鶴站立的形象,一腳落地,四趾張開,另一腳提起,四趾收攏。鶴的翅膀收攏著,脖頸修長彎曲,頭低下,鶴嘴中銜著一個長頸瓶,瓶里盛放著清亮的燈油,火焰就懸在瓶口外。

  油燈光很亮,但又柔和,散著白光,像是把十五的月亮摘了下來。他後知後覺,再看窗外,已經是夜深時分。

  起身來到窗邊,月光璀璨,與桌案上的燈相映成趣,他望著照耀古今的明月,腦海中還在翻騰著史書中的波瀾壯闊。

  細細想來,似乎每一次王朝興衰,總能看到山上勢力的影子,但又模糊籠統,讓人看不真切。就連自己祖師似乎與東晉立國也有莫大牽扯,但這種牽扯總是不清不明的,給人感覺是不可聲張的。

  即便是當下,大明王朝,皇室似乎對武當山、對三豐真人也有著別樣的崇拜色彩,加各種封號,一串比一串長。

  再看看那些深陷王朝鬥爭的,商周時的古神之戰,秦時的仙朝之戰,唐時佛道之爭,鬥著鬥著,這些大神們再無音訊。最近的例子是唐中祖領道兵出蜀奪得天下,但書中有言,唐中祖出蜀後,蜀中陰雨連綿了半年之久,有一座仙山枯死,出蜀的道兵入關中後,再無任何聲息。

  其中關節,深思令人發寒。

  雲氣已經打定主意,以後在紅塵中行走時,定要小心廟堂,不惹世俗紛爭,少沾因果。

  只是母親姓朱……

  「雲氣!」

  一聲呼喊打斷了雲氣的遐想,他偏頭一看,門是開著的,原來是賀炳錕站在院子中。

  只見他張嘴一吸,半空中一團收納太陰月華的寒霧便被他吞下。他笑說:「你可算醒了,你知曉你看了多久麼。」

  雲氣疑惑:「不是從早到晚麼?」

  賀炳錕搖搖頭,「非也,現在已經第三天的晚上了。」

  雲氣訝然,竟過了這麼久?

  「你再不醒我也要叫你了,時間久了要傷了心神。」

  雲氣點點頭。

  「你既愛看書,桌上那盞燈便送你了,煉化的方法寫在燈下壓著的紙箋上,待你食氣後煉化試試。」

  雲氣有些意外,「道兄,無功不受祿。」

  「什麼功不功,祿不祿的,給你就拿著,不值幾個錢,算是見面禮了。」

  雲氣遂收下,作揖謝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