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光明宮

  一曲彈畢。

  雲氣將「天風松雪」雙手捧起,示意綠螭收回。

  不見綠螭有何動作,自有一股氣將古琴包裹,像一隻無形的手把古琴握住,脫離了雲氣的手,凌空划過一條弧線,落入了綠螭口中。

  雲氣看著,眼裡有些羨慕,他知道,這是一種攝法,不過想要學會這種攝法,首先體內要有法力,然後再把法力外放,就像自己的四肢一樣,可以隨意操控。

  雲氣現在體內還沒有法力。

  法力就是化天地靈氣為己用。

  春來冬至,雲氣食氣九個月,五行靈力滋補著他的肉身,溫養他的五臟,但這些靈力全部化成了他肉身的養分,並沒有轉化為法力。

  要想讓吸食的靈氣轉化成法力,還需要一個過程:

  運轉周天。

  運轉周天就是讓吸食入體的靈氣運轉起來,引導靈氣沿著特定的竅穴與經絡遊走,最後形成一個閉環,這就是一個周天。

  在運轉周天的過程中,天地靈氣沖開肉身竅穴和經絡的淤塞之處,同時天地靈氣也被人體肉身精血洗滌,去蕪存菁,化為法力。

  運轉周天和吐納食氣一樣,是修行人的根本。

  運轉周天的精髓在於引導天地靈氣按特定的竅穴經絡遊走,修行人又把這個動作稱作行氣,要點有兩個,一個是怎麼讓靈氣動起來,另一個是按什麼路線遊走。

  後者不必多說,周天路線是每家每派的不傳之秘,各不相同。

  前者大家倒沒什麼分歧,那就是以神御氣,或可稱以念御氣,只要念力到了,氣也就被牽引遊走了。

  不過念力這個虛無縹緲的東西,也不是天生來的,天生來的,只是思緒。念力是從思緒里「凝練」出來的、「打熬」出來的、「精粹」出來的。

  至於怎麼凝練念力,那各家各派的法子又不同了。

  關於念力、靈氣、法力三者,這裡頭還有個名目,口口相傳了幾萬年了,各家各派典籍也是必然要寫上去的,叫,精氣神三寶,也叫精氣神合煉。

  以神御氣,化氣為精。

  這個過程便是把天地靈氣化為己用,是人身小天地和自然大天地的交匯。

  雲氣食氣九個月,也凝念了九個月,可謂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素空學師曾有言,雲氣要麼把五字咒食氣法練到第九重了,要麼食氣到「吃不下」了,才可以再去找她。

  如今,終於到時候了。

  就在今天,就在剛才,他以【吹】字咒吸食水行靈氣,但腎臟卻沒有任何反應,雲氣也就知道,自己到了「吃不下」的時候了。

  該再去明治山,學行氣之術了。

  雲氣起身朝綠螭一拜,「實在感激道友護法,省卻我不少功夫。」

  雲氣說的是肺腑之言。中秋那天,在這湖裡綠螭相遇後,他發現只要綠螭這條水屬靈獸在側,自己吸食的水行靈氣就要比尋常快上三五倍,水氣的品質也要高上許多。

  意識到這一點後,雲氣便試著與綠螭溝通,自己為綠螭奏曲,只求綠螭能在自己食氣時盤桓不去。

  綠螭不愧是龍屬異種,看著這般小,又未煉化橫骨,但與人溝通卻沒有任何問題,她不但同意,更是要求雲氣以自己提供的琴來彈奏。

  此後,雲氣便把更多精力放在其餘四屬靈氣的吸食上,水行靈氣依靠綠螭便可事半功倍。

  終於到今日,水到渠成。

  不過綠螭可不會在意雲氣想了這麼多,嗷叫一聲後便扎入了湖中深處,很快不見了蹤跡。

  而雲氣也隨即駕雲離去,方向正是明治山。

  ————

  還是在涼君渡落雲,雲氣來到藏竹碑下,望向那座涼亭,卻不見羽師身形,雲氣倒也不意外,第一次過來的時候羽師便說得清楚明白,每月初九到十五是她授課的日子,今日才初六,想必學師自己也在閉關修行或是雲遊去了。

  雲氣轉身,正要離開,準備初九那天再來,不過就在這時,耳畔傳來了素空道長的嗓音。

  「是雲氣嗎,過來吧。」

  雲氣回頭一看,學師不知什麼時候又坐在亭子裡了,五心朝天,雙目微闔,好像是一直都在那裡一樣。

  雲氣上前幾步,行了一禮,「弟子見過學師。」

  溫素空緩緩睜開眼,瞥了一眼周遭,又看了一眼雲氣,說道:

  「睜眼試看綠玉君,朵朵寒酥落青唇。雲氣,這是你入山的第幾年?」

  雲氣回道:「弟子春時入山,而今隆冬,還是第一年。」

  素空道長有了些笑容,「那你來尋我,是把五字咒練到圓滿了,還是食氣已滿?」

  「是食氣已滿,五臟飽和,不再接納靈氣。」

  「好。」,素空道長點點頭,又說,「我讓你在腦中建築宮觀以凝念,做的怎麼樣?」

  「亦有所得,還請學師指點。」

  素空道長點頭,「你尋一蒲團坐下,放鬆肉身和思緒,排除雜念,然後,我說,你想。」

  雲氣稱是,找了一個蒲團坐下,正是當時自己初入山時參與試煉的那個。

  雲氣坐好,鬆了兩下肩,又深深吐納兩次,閉上眼,大約四五個呼吸後,他點點頭,示意自己已經準備好了。

  「現在,你的眼前是一片黑暗。」

  雲氣點點頭,是這樣的。

  「現在,有一塊平地,是一片黃土,它浮在無邊黑暗中,像是一個島,它所在的地方就是黑暗世界的正中間。」

  於是,雲氣的腦中出現了一座浮島。

  「現在,浮島上出現了一個人。」

  素空羽師說。

  雲氣沒有反應過來,什麼樣的一個人?誰?

  忽然,雲氣的眼皮猛地一抖,險些睜開了眼。

  那塊浮島上真的出現了一個人,但云氣還沒開始構思這個人!

  雲氣看不見,就在剛剛,素空道長也閉上了眼,隨之女冠的眉心迸射出一點紫光,將四周的青竹白雪都染成紫色。

  紫色光粒的速度不可描述,甫一出現,便在空中划過一道紫色絲線,絲線的另一端沒入了雲氣的額頭。

  雲氣不知道,這是第三境的大修士才能做到的事。

  「是我。」

  在雲氣的腦中忽然響起了一道聲音,這個聲音如此清晰,如此的近,像是自己內心的自言自語,而雲氣也是瞬間就「看清」了那個人,正是素空羽師。

  在這片黑暗世界中:

  素空羽師看了看腳下,開口道:「這塊地太小了,再加大十倍。」

  即便有所準備,但還是震驚到無以復加的雲氣沒有反應過來。

  「我說這塊地太小了,再加大十倍。」

  雲氣這次聽到了,讓腦中的浮島變大了十倍。

  「現在,你站到我身邊。」

  素空羽師的話又讓雲氣呆住了,這怎麼,怎麼站過去?

  「在思緒中,人總是把自己所想的當成是所看的。」

  素空羽師提醒了一句。

  雲氣一下子懂了,他的視角迅速拉近,一下子就落到了浮島上,落到了素空羽師的上半身,從一個全知的視角退縮成了一個人眼視角。

  「好,眼睛定了,肉身應該也能定了。」

  雲氣領悟的很快,想像出自己的形貌來,就這樣,一個活生生的程雲氣也站到了浮島上,就站在素空羽師身邊。

  素空羽師看著突然出現的程雲氣點點頭。

  「現在,以你我為標尺,在我等身前,拿出你的宮來。」

  雲氣愈發熟練,開始在這塊浮島上搭建自己的宮殿。

  而在溫素空眼裡,「眼前」的空曠土地上,開始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首先是壘土成台,這片土地突兀的拱起一個四四方方的土台,台高六尺。

  台中有三十六個大坑,每個坑洞裡又有柱礎石礅,柱礎是龍子霸下形狀,烏青色。

  每個柱礎上又立起大柱,徑三尺,高五丈,塗朱漆,繪火鳥。

  柱上立枓栱,枓綠栱青,彩繪臥虎伏狻。

  枓栱上架梁搭枋,放桁置椽,原來是重檐歇山頂,梁枋上有雲龍紋,桁椽上有雨燕紋。

  桁椽上鋪瓦,瓦是琉璃明黃瓦,每個瓦片上滿繪珠焰。

  立牆、圍欄、開門;

  砌台基、鋪地磚;

  彩繪內飾,懸牌掛匾;

  ……

  說來複雜,可一座明晃晃的宮殿立起來也就是片刻的功夫。

  素空道長不住的點頭,眼看他立起高樓,笑問,「怎麼牌匾上無字?你這座道宮的名字還沒想好嗎?」

  雲氣點頭,「弟子確實拿不定主意,還請學師賜名。」

  溫素空笑了笑,「走,先進去看看。」

  兩人走上台基,打開朱紅宮門。

  「唔,你找了這位。」

  素空道長看著宮中神像,頗有些意外。

  這神像並不高大,體形清瘦,面白無須,一對火眼金瞳,生得一個古怪的彎鉤鼻子。神像頭頂金珠桃葉冠,身著一件朱丹色大紅袍服,袍服上繪著彩雲拱星的圖案,祥雲靉靆,星成昴宿。

  正是昴日星君。

  「你竟然選了這位,你是怎麼想的?」

  雲氣看素空學師眼中帶笑,知道應該是沒什麼大問題,便把自己找到《白虎七宿篇》作為觀想圖鑑,又說明了自己選昴日雞而不是觜火猴的原因。

  素空學師聽後很開心,她笑著說:

  「雲氣,你要知道,不管是現在我只是你的記名學師,還是以後真成了你的傳法正師,作為你的引道人,我會告訴你什麼是有悖正道、什麼是輕重緩急,什麼要循序漸進,什麼要未雨綢繆。但我絕不會要求你要怎麼去一步一步的修行,否則天底下師徒的道途都是一個樣了,那這個法統也註定會消亡,須知變則通,固則亡。

  「就像選內景神這件事,我讓你首辟心府,是因為我明治山一脈修行活死人之道,這活人和死人之間,差別一個在神,一個就在心。心動則身活,心旺則辟諸邪,先辟心府於你日後修行有益。

  「但我不會去要求你到底觀想哪一位內景神,吸食哪一種火氣,全憑你自己的想法和際遇。

  「這便是一樹開出百朵花,百花盡不同、競爭輝的意思。

  「二十八星宿,有房日、虛日、昴日、星日四陽和尾火、室火、觜火、翼火四火可作為心府主官,其中房為內、虛為陰、星為暗,唯有昴為正陽,尾火、室火、觜火、翼火不過螢火之光,不可與太陽並論,所以昴日確實為首選,這就是你的機緣。」

  雲氣聞言自然開心,他可不知道還有這麼多說法。

  素空學師繼續說,「你既然選了昴日星官,我便與你再仔細說說這位星官。

  「首先與你說明白,昴日星君乃我道門星官,師承太清一脈,你供奉他老人家,在法理上是理所當然。

  「星官在商周之時得道,應昊天玉帝符詔,上天為官,為昴宿之主,而在上天之前,星官就是在太清教派中修行,曾在終南山聽講。」

  雲氣聞言有些意外,竟然還有這份關係在。

  「其次,昴宿跟腳極高,其父為東海古桃都山上的一隻白羽天雞,乃是洪荒初辟、天地成型後的第一隻雞,有司晨之職,啼叫則太陽出,與古妖族皇室金烏一族交情匪淺。其母為西方釋教的毗藍婆菩薩,乃是釋教的護法尊神之一。

  「或許正是因為法統正、跟腳高,這位星官後來的成就也遠在其他星君之上,成為繼金烏一族後第二類暢遊太陽星的生靈。

  「帝商滅周后,這位星官便隱居太陽星,後來竟煉成了太陽丙火,據說威力僅在太陽真火之下,倘若你真以昴宿結成心府內景神,那以觀想法吸食太陽丙火也並非不可能。」

  饒是雲氣穩重,但也被這接二連三的消息衝擊的有些發懵,不過好在都是好事。

  不過雲氣才心生喜意,素空道長又接著說:

  「不過以昴宿為心府之主也有難處,你需留意。」

  雲氣打起十二分精神,唯恐漏了一個字。

  「其一,方才說過了,昴宿之母為釋教毗藍婆菩薩,那幫子人又是最講因果,日後遇見了,要留個心眼。

  「其二,禍兮,福之所倚,昴宿位格太高,以觀想法化其為內景神,僅憑你現在手裡的圖鑑怕是難得其神意精髓,還需搜尋其他與昴宿相關的物件,越親近越好,只是昴宿成道久遠,這也非易事。

  「其三,還是因為昴宿位格太高,即便是你成了,以昴宿掌心火,可後面腎水之主要如何相配?」

  雲氣默然。

  見狀,素空道長又寬慰說:「修道求仙,本就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之事,天底下也沒有盡得好處的說法,你只管一步一步走穩了,萬事到最後,也不過六個字:盡人事,聽天命。」

  雲氣作揖,「弟子受教。」

  「你這道宮牌匾上不還空著嗎?昴宿應召上天后,入住東方光明宮,你或可以此為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