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勾心鬥角
舅娘一頭栽進了糞坑之後,宮天五就抓緊時間,一溜煙的跑回了家。
此時舅舅外出行商已有三天,表哥桂兒正圍在糞坑旁邊哭呢,所以家裡一個人都沒有。
宮天五大搖大擺的走了進去,發覺舅娘將裡屋上了鎖,不過沒關係,他直接從旁邊的破爛窗戶爬了進去。
鄉下人藏貴重東西缺乏想像力,無非就是那麼幾個地方——要麼放樑上,要麼放箱底,要麼在屋子裡面挖個坑埋進去。
一番搜撿之後,宮天五很輕鬆的就找到了舅娘藏起來的家當:
一共是四十八個銀寶,還有十三畝水田的地契,全部都是自己死去的父母留下來的遺產。
宮天五老實不客氣的拿走了三十幾個銀寶,還有差不多二十個銅錢——至於為什麼不全拿走,當然是有他自己的考量。
然後宮天五就直接揚長而去,進了離村差不多三里地的縣城當中,開始消費吃東西。
當他吃飽喝足以後,便邁著消食的步伐直接來到了縣衙之外。
此處有兩個衙役正斜靠在了旁邊的牆上,懶洋洋的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看起來要多散漫就有多散漫。
不過這也是常事,官清如水,吏滑如油那是天底下的通病。
可以見到這裡旁邊靠牆處還擺著兩三個小攤,上面無一例外都掛著招牌:
鐵嘴銅牙,扭盡六壬,
代寫訴狀,協助辦理,
這小攤上的人是做什麼的呢?就是訟師。
但凡時人需要告狀,不是說你進去磕個頭就能讓大老爺給你伸冤的,必須先寫好制式訟狀,然後提交上去大老爺才會受理!(PS:現在也是)
鑑於此時識字率的低下,因此告狀的成本是很高的。
官老爺也是故意這麼搞設置出高門檻,圖的就是個省事省心。
宮天五來到了此地以後,打量了一下,便直接走到了一個姓朱的訟師面前。
此人卻是同村的,因此兩人也算是認識。
「朱大叔,五文錢勞煩幫我起一張訴狀。」
朱訟師聽了之後頓時有些為難,畢竟但凡是在外面廝混的,對同鄉同村的都有要照顧的潛規則。
否則的話你在本村壞了名聲,兒女的嫁娶都為難。
更往惡毒一點裡面說,你真是要把別人坑太狠,人家是知道你祖墳埋什麼地方的。
於是便好言相勸道:
「徐小哥,你這些日子受的苦,我也都看在眼裡面,你那舅娘做得確實不地道。」
「但你爹娘都不在了,死前把你託付給他們一家,那麼你舅娘相當於也是娘,你要訴她的話那就有違孝道!天大的理由也卻不過這情面去。」
旁邊的一個劉訟師聽了也道:
「是啊,天地君親師,天底下的道理就這五個字最大,娃你還是忍一忍吧,再過幾年大了出來分家過就好了。」
此時見到宮天五滿臉愕然,朱訟師便繼續勸道:
「我就算是幫你寫了狀子,日後開堂的時候,你是以子告母無論對錯先要吃二十記殺威棒。」
「你這小身板能挨幾下啊?趕快拿著這幾文錢去買些糖吃吧?」
宮天五這時候才故作童真的道:
「啊呀呀,朱大叔,我何時說要寫訴狀告舅娘啊?」
朱訟師驚愕道:
「那你要做什麼?」
宮天五皺著眉頭道:
「家裡遭了賊呢!俺娘死前說,給我留下了十八畝水田的地契,一百二十個銀寶,先給舅舅保管著,等到咱成年以後和舅舅一家一半!」
「剛才舅娘掉進了糞坑裡面家裡遭了賊,我擔心自己的那份兒錢財也被賊摸走了,所以趕緊來報官啊?」
宮天五的這番話一說出來,周圍的訟師都還沒說話,在旁邊聽閒話的兩個衙役對望一眼,已是精神煥發的湊了上來:
「小哥兒你家裡有這麼多錢財啊?」
宮天五故作天真的道:
「是啊,咱爹之前是徐家商隊的主事人,認得興山道上的那隻妖怪朱爺,對它上供以後就能平安過這條道,來回跑這條商道足足十年,俺娘說要不是之前借了些出去還要多呢。」
其中一個乾瘦衙役趙權聽了之後頓時興奮道:
「是了,我記得了,你爹叫做徐成亮,當年他娶婆姨的時候據說拿了五畝地,兩頭牛下聘呢。」
那位朱訟師此時趕忙給宮天五使了個眼色,然後對他道:
「徐小哥,你怕不是記錯了,你娘生病可是花了不少錢呢!」
這位朱訟師卻是一番好意,因為這幫衙役可不是什麼善良之輩,一旦見了銀子,那可是要敲骨吸髓,磨牙吮血的,無中生有也能弄出無數噱頭來。
可這時候另外一個胖衙役已是黑著臉擋在了朱訟師的面前:
「老朱你他媽放什麼狗屁?還想不想在這裡做生意了?」
然而宮天五能不知道這幫衙役是什麼貨色嗎?他來此便正是要以毒攻毒。
舅娘拿了爹娘的遺產以後,卻對自己越發苛刻刻薄,在打人的時候更是狠下死手,毫無親情可言!
那還有什麼好說的,自己先取了浮財,那些地契之類的東西就直接丟給外人吧。
以舅娘那個守財奴的性子,對上這些貪婪兇惡的衙役當然就有好戲看了。
***
兩個小時之後,
舅娘的肥臉上露出了猙獰的笑容,因為那個天殺的侄子灰溜溜的回來了,果然在外面還是忍不得飢,受不得寒啊。
不過,這個狗雜種很快的就會知道,還是外面的饑寒舒服些。
老娘今天就要朝死里揍他一頓狠的,然後渾身淋透冷水趕到柴房去凍一夜,趕緊讓老天爺把這小雜種給收了。
是的,從一開始自己就看這小子不順眼。
憑什麼自己的孩兒又黑又瘦,他就又白又胖?
憑什麼逢年過節的時候親戚們都眾星捧月似的捧著哄著?
天可憐見,這個孽種的爹娘一個個的都死了,還將家產都交到了這邊來——那就都是老娘的,都是老娘兒子的!
怎麼可能容忍這個孽種成年再分一半走?
想到此處,舅娘順手就再次抄起了擀麵杖,雄赳赳氣昂昂的走到了院門外面去,直接就要伸手將那孽種扯進來毒打
等等!小畜生怎的和幾個公差一起來的?啊遮莫他竟然把老娘告了?
一念及此,這女人終有些心虛了,臉上立即就堆起了假笑:
「啊呀老五你這個孩子怎麼還讓各位差爺送回來,是走丟了嗎?」
宮天五也不理她,指著堂屋道:
「差爺咱們趕快去現場瞧瞧,趁著賊人還沒走遠!」
趙權立即道:
「好好好!」
說著就直接無視了那舅娘的存在,不耐煩的將她推開往屋裡闖。
舅娘都驚呆了,然後發覺這幫如狼似虎的公人居然直接去砸自家東廂房的門,頓時就一激靈,發出了殺豬般的大叫聲:
「你們這幫遭瘟的想要做什麼,光天化日之下,想要入戶劫掠嗎?」
她一面大叫,一面已經飛似的衝到了門口去將人攔住。
趙權使了個眼色,旁邊立即站出來了一個胖大漢子大聲呵斥道:
「衙門辦案,你這刁婦速速讓開,不要吃了苦頭才後悔莫及?」
這胖大漢子就是俗稱的白役,又名幫閒,乃是正牌差役為了辦案方便請的幫手,不入衙門編制,但通常情況下苦活累活都是他們去乾的。
舅娘這個典型的鄉間潑婦怎麼是肯聽勸的人?
立即披頭散髮,大哭尖叫,還不停大喊有賊進門。
這樣的哭鬧上吊三件套被舅娘運用得出神入化,堪稱是宗師級別的大高手,在這十鄉八里都是遠近聞名,罕逢敵手。
只是像是趙權這樣的公門胥吏,都是相傳了好幾代人下來的,有親爹叔伯在前面傳幫帶,什麼樣的刁民沒有見過?一應的對付手段也是精熟。
另外一個白役李泉立即站出來,直接拿出了一大堆竹片做成的東西,稀里嘩啦的在手中晃著冷笑道:
「衙門辦案,你在這裡胡攪蠻纏,莫非就是賊人同夥?」
舅娘一泡濃痰就吐了過去,同時繼續大聲嚎叫:
「我伙你家先人,你媽被什麼豬狗汆了才生出你來,來人啊,殺人啦,光天化日有人搶劫啊。」「
這白役聞言大怒,提起旁邊的套索當頭就籠了上去。
誰知道這舅娘身材高壯胖大,實乃悍婦,居然抓住了套索將其拉了過去先是撓了個滿臉花,然後見到其餘的白役湧上來,抓起旁邊的擀麵杖就亂揮。
這白役李泉連續挨了幾下,痛苦慘叫,連連倒退。
見到了這一幕,趙權也是又驚又怒,立即斷喝道:
「這個婆娘一再攔阻我等勘察犯案現場,一定有重大嫌疑,給我全力拿下!」
這幫人聽了立即就毫無顧忌的動了兵器。
畢竟他們這一行下鄉辦案,隨身的吃飯傢伙還是帶著的,什麼鐵尺,水火棍,留客住,朴刀,鉤鐮刀等等一應俱全。
舅娘一鄉間悍婦,遇到了這差役動了真格的立即就不成氣候了,三下五除二就被打翻在地,立即就頭破血流,鼻青臉腫。
那名被擀麵杖挨打的白役更是從嘴裡面吐出了兩顆帶鮮血的牙出來,心裏面越發怒氣衝天,怨毒的道:
「你這個賊婆娘,一定是同夥,故意耽擱爺破案的時間,今天就叫你領教領教爺的手段!」
說完就拿起那一串叮噹亂響的竹片,直接給舅娘套在了手指上。
這玩意兒卻是十分惡毒的刑具,通常都是給女犯用的,名叫拶指,一旦收緊十指會產生劇烈疼痛,更是有竹籤一點一點的刺入指甲縫裡面,讓其痛不欲生。
舅娘痛得悽厲慘叫,兩個男人都按不住,簡直就像是一頭自知即將被宰殺的野豬似的,雙腳在地上都蹬踏出來了兩個深坑出來。
目睹這一幕,宮天五的便宜表哥哪裡見過這樣的場面,在旁邊嚇得直哭。
宮天五倒是在旁邊看得津津有味,笑容滿面。
此時這般大的動靜,村裡的人也早就被驚動,很快的就來了五六個團練裡面精壯小伙,為首的叫做陳果,乃是鄉里的隊率,還是舅娘秀娥的親戚。
當然,更關鍵的是,這廝還是有點習武天賦的,所以拜在了武學當中的林武師名下,去年更是以十六歲的身份考中了武秀才,所以面對這幫衙役是一點兒不怕!
陳果見狀立即喝道:
「你們是做什麼的,住手!」
這群提槍帶棒的團練一來,這群差人也是住了手,趙權走了出來大刺刺的道:
「咱是接到報案,拿了大老爺的牌票前來,這女人十分憊懶潑辣,干擾判案,還打傷公差,罪加一等!」
此時見到來了依仗,舅娘秀娥掙紮起來之後就先躲到了陳果的背後,然後哭鬧大罵,更是拿怨毒的眼神看向宮天五,一副要吃人的樣子。
陳果遇到這樣的事情也是覺得異常頭疼,便還是搬出了之前的說辭道:
「清官難斷家務事,秀娥便是有一萬個不對,也是徐天五這小子的舅娘,對他有養育之恩,你們這群差役不問青紅皂白來拿人,根本就是貪贓枉法!」
然後就指著宮天五道:
「你這孽障,還不跪下認錯?」
被陳果這麼一說,周圍的村民也是同仇敵愾,畢竟衙役下鄉催糧的時候誰沒有吃過苦頭?
於是頓時一呼百應,紛紛大喊道:
「不錯!」
「家務事你們也管?」
「嘖嘖,你看看把人打成這樣的」
「滾!趕緊滾!!」
「.」
此時見到附近已經圍了一大幫人過來,趙權也是有些心虛,畢竟衙役下鄉辦差激起公憤被打死的也不是沒有。
聽得陳果這麼說之後,趙權立即眼前一亮斷喝道:
「放你娘的狗屁,今日老子下鄉來是接到了苦主報官,說家裡遺失了大量財物,所以特地來勘探現場,與家務事有你麻個碧關係??」
趙權一說完之後,立即目視宮天五。
宮天五此時則是不慌不忙的站出來,大聲重複先前的話:
「各位大叔大嬸,咱爺娘死得早,把家裡二十幾畝水田,還有一百多個銀寶都放在了舅舅家裡面」
聽到了這裡,旁邊人頓時譁然,全部都用羨慕嫉妒恨的眼神看向了舅娘秀娥,那心態陡然就從同情變成了赤裸裸的嫉妒。
舅娘秀娥立即慌了神,連身上的痛都忘記了,立即尖聲衝上來大叫道:
「小雜種胡說八道看我不撕爛你的狗嘴!!」
但現在不要說她抓不住宮天五,趙權這幫人也不能容她近身,一鐵尺就狠狠砸了上去瞬間讓她捂著腦袋,痛苦後退。
宮天五接著慢條斯理的道:
「舅娘對我怎麼樣,大伙兒心裏面應該都知道,就算是不知道,剛才也都看出來了.」
「想必是我太頑劣爹娘又死太早,所以舅娘連續餓了我兩天飯。」
「今天早上實在是受不了了,就在鍋里拿了點東西吃,又被她追著打罵,她卻自己跌糞坑裡面去了。」
「結果我想趁機回家喝點水的時候,卻發覺家裡進了賊,我怕爹娘留給我的念想被偷了,就去縣裡報了官。」
然後宮天五踏前一步,看著面前的陳果一字一句的道:
「你讓我跪下認錯,請問我做得有什麼錯,錯在什麼地方?」
陳果一時間啞然!趙權陰惻惻冷笑一聲:
「各位鄉鄰可想清楚了,不要傻乎乎的被人賣了還幫忙數錢呢,人家上百個銀寶的身家你可分潤了半點?」
「再說一遍,咱們下來是勘察現場辦案的,凡是再跑來阻攔的,一律當成竊賊抓起來!」
這話是顯而易見的挑撥離間,但偏偏就是有奇效,就連跟隨陳果而來的幾個青壯也是直接退開到一旁,進入到了抱膀子看戲的模式了。
舅娘陳秀娥難以置信的看著周圍的人,怎麼都沒明白怎麼就一下子沒人幫忙了呢?
趙權此時便大刺刺的進屋,然後他手下的白役一哄而上,這幫人的業務可是嫻熟無比,說是勘察現場,其實用掘地三尺來形容是最合適的。
本來舅娘還存有僥倖心理,但發覺那幫人居然很快就搜到了房樑上面,真是平時撒潑習慣了,尖叫一聲瘋狂沖了過去。
但趙權早就再次防著她呢,見到這女人的反應如何還不知道拿到關鍵性的東西,一鐵尺狠狠就抽在了她的嘴巴上!
這一下子可是來了個狠的,直接將她整個人都打得趔趄倒退了五六步,頭暈目眩一屁股就坐倒在了地上。
正要拍地大哭撒潑,結果半張臉都是麻的,一張嘴就是幾顆牙掉了下來。
此時這女人才知道什麼叫官法如爐,什麼叫後怕!
鄉間的撒潑彪悍在動了真格的衙門機器之前,那是沒有半點用處的。
而屋內已經有白役興奮的道:
「找到了找到了!!」
然後就有兩個人快步搶了出來,將一張張的地契,還有宮天五故意剩餘留下來的十來個銀寶一一呈上,將旁邊抬出來的桌子上鋪得滿滿的。
不過還有什麼銀釵,項鍊首飾之類的,便被搜查的這些白役中飽私囊了。
而他們的藉口也是現成合理的,不是遭了賊嗎?那肯定是被先前的賊拿了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