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5章 慈悲之心

  千秋宴的晚宴蘇念惜以落水受了風寒為由,並沒有參加。

  因著宴會後她就準備前往金陵,會留下她那『孤苦伶仃』的未婚夫獨守京城一段時日,所以作為補償,晚上便陪著這位太子殿下用膳。

  秋夜涼爽,上百年的老杏樹下擺了桌子,精緻的菜餚讓人一看便食指大動。

  蘇念惜今日折騰一整日也是累了,拿了筷子便大快朵頤。

  見她吃得香,裴洛意滿眼是笑,放了個酒盞在她手邊,問:「這棵杏樹結的杏子泡的青杏酒,嘗嘗看?」

  蘇念惜吃了半飽,多了幾分精神,端了酒盞,裴洛意垂下瓶口。

  汨汨酒水落下,清爽的酒香散逸。

  蘇念惜抿了一口,眉眼彎彎,「滋味甚好,殿下也嘗嘗?」

  裴洛意卻放下了酒瓶,笑道:「聞老吩咐,正在吃藥,不好飲酒,你略嘗一嘗便好,這酒後勁頗重。」

  「嗯。」蘇念惜乖乖點頭,喝了一盞後又摸了摸裴洛意的手,道:「確實沒那麼涼了。殿下,這個藥有用,你要繼續吃,千萬不能端了。」

  裴洛意反握住她的指尖,「好。」

  蘇念惜微笑,用另一手拿起酒盞,自顧飲下後,又朝左右看,道:「哪裡來的香味?」

  裴洛意牽著她站起來,「小佛堂後有一棵晚香玉,這時候正是香味濃郁,去瞧瞧?」

  「嗯。」

  蘇念惜跟著他,慢悠悠地穿過中庭,繞過被暮色浸染得巍峨莊嚴的小佛堂,來到了後花園。

  「哇啊。」

  蘇念惜驚訝,「這裡居然還藏著這樣的景色呀!」

  哪裡是小花園,根本就是一個花團錦簇的大園子呀!

  那開得如火如荼的晚香玉也並非一小株,而是排滿了靠近佛堂的牆根處。

  不止這晚香玉,還有萬壽菊,大麗花,向日葵,海棠……

  蘇念惜看得目不暇接,伸手碰了碰最近的一棵山茶花。

  「來喜那壞小子,先前都不說,只帶我去抱那老樹,還問我好不好玩兒。」蘇念惜撇嘴。

  裴洛意失笑,伸手,摘下一朵明麗的海棠花,轉過身來,一邊戴在蘇念惜的髮髻上,一邊道:「這個園子,宮裡有些忌諱。」

  蘇念惜老實站著,問:「什麼忌諱?」

  「這是先皇太子留下的園子。」裴洛意收回手,端詳了下。

  蘇念惜抬頭,伸手摸了摸鬢邊,問:「好看嗎?」

  裴洛意微笑,「人比花嬌。」

  蘇念惜頓時笑得眉眼彎彎,牽著裴洛意的手順著園子邊散步,問道:「先朝的太子怎麼犯忌諱了?」

  小姑娘的手溫暖又柔軟,只能裹住他兩根手指。可裴洛意卻覺得,這隻小手,已經攥住了他的命脈。

  她的一舉一動,她的一顰一笑,她的一喜一嗔,全都能隨心所欲地操控他。

  他自然地跟在小姑娘的身旁,道:「先朝太子的事兒,連宮中都諱莫如深,護國公確實不知道。」

  抬起路邊垂落的花枝,護著蘇念惜走過,繼續說道:「不過念念應該知曉,他是死在聖人手裡?」

  「嗯。」

  蘇念惜點頭,「我聽阿爹說過。說當時長公主殿下以當時還是皇子的聖人才是天道之人為由,令關內侯聯合東西南各大營近十萬的兵力,連夜直逼到長安門下。禁軍抵抗不過,當即倒戈,聖人身披真龍旗進的太極殿,在先皇面前,斬殺了先太子,後先皇留下遺詔傳位於當今聖人後,一病不起,不過半月便駕鶴西去。」

  皇權爭奪,血流成河。僅僅透過這短短几句話都能窺得其中兇險。

  她看向裴洛意,「那時殿下已出生了吧?」

  「嗯。」裴洛意頷首,「那一夜正是我出生之夜。」

  蘇念惜驚訝,沒想到還有這一重。

  又聽裴洛意說道:「不過乳母告訴過我,說那一夜皇城上方火光通天,阿娘抱著我,哭了一夜。」

  ——哭了一夜?

  蘇念惜心頭一跳,莫名覺得不對。

  但很快又想起另外一件事,「自古兵變都沒有這般順利的,不提關內侯能說服三大兵營的主將配合,連禁軍都那麼快投降,是不是不太對勁?」

  到底是武將之女,對這些確實敏感。

  裴洛意點頭,拉著蘇念惜走進園子的十字涼亭中,道:「因著先皇太子,早已眾叛親離。」

  蘇念惜愕然,看向裴洛意,沒有出聲。

  裴洛意鬆開了手,走到亭子邊,望著漆木柱上用刀雕刻的小字,道:「傳位這位先皇太子性情恣睢,且貪色成性。只要看中的女子,不論是臣子家眷還是辛者奴婢,甚至於……先皇的後宮,都敢染指。」

  「!」

  蘇念惜募地瞪大眼,腦中陡然迸出鬼市瑤池的那一齣戲!

  寒意從腳底躥起。

  她抿了下唇,沒說話。

  背對著她的裴洛意並未發現她的異樣,伸手摸了下那小字,道:「他失了做儲君的德行,自然就失了臣心。這東宮本是他的居所,聽說這一處花園乃是他生前最喜歡的地方,此處多數的花木都是他親手栽種養護。」

  他又看向那園子裡,漫目的花草,年久失修卻依舊熱烈燦爛,笑道:「東宮掌事的宮人提出要將此處全部埋了重新修葺,我想著花木總歸無辜,好端端生長了這許多年,何必因著不必要的人心揣測就白白送了性命,便讓宮人保留了下來。」

  蘇念惜壓下心頭驚疑,笑道:「殿下還真是慈悲之心。」

  裴洛意一笑,轉過臉來,視線掠過她鬢邊的那朵花,道:「念念也並未厭棄。」

  蘇念惜眼睛一眨,反應過來,笑著走過去,「一朵花而已,這麼多年,早已塵非過盡。何必為著過往幾句不好的議論,就白白糟蹋眼前的美景?」

  她順著看向那柱子上,刀刻的小字總是經歷風雨的蹉跎也能看出刀鋒的不羈灑脫——願做人間逍遙客,從此江湖無故人。

  她挑了挑眉,道:「說起來,這位先太子和先皇,還真不愧是父子倆啊。」

  裴洛意看她。

  蘇念惜笑道:「做爹的為了一個民婦不顧世人議論地建了湯泉山莊。做兒子的,因著貪戀女色失了皇位。」

  裴洛意沒說話,只將目光再次投在那一行小字上。

  「那先太子有孩子沒有啊?」蘇念惜順口問道。

  裴洛意搖頭,「聽說宮變那日,被恨極先太子之人盡數屠殺在東宮。」

  這麼一聽,蘇念惜頓時失去了再問下去的興致,權勢的爭奪中,其實死的最多的,是無辜的牽連者。

  她轉而說道:「殿下,我準備後日便出發了。您可有什麼要吩咐我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