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顧開疆打仗猶如迅雷喜速戰速決,但是就端寧公主的體驗來說,他似乎更喜纏戰,時而疾風驟雨,時而輕磨慢研。

  當傍晚時分一陣急雨在窗外揮灑而下的時候,一切才算是結束了。

  端寧公主這個時候已經沒有半分力氣,她靠在縷金百蝶穿花引枕上,意態慵懶,神情迷離,眼瞼微微垂著。

  顧開疆覺得,這個時候的端寧公主看著最可人了。

  他攬著她,啞聲道:「這段日子,我不在家中,細奴兒精神好了許多。」

  端寧公主眉眼未動,神情依然懶懶的:「……她總是時好時壞,性子乖張,做些傻事。」

  譬如今日跑過去親手潑了江逸雲一桶污水,這在端寧公主看來,也實在是瘋癲得很。

  其實她早已經和她提過,若是不喜江逸雲,另行安置了就是,但細奴兒偏生不肯。

  顧開疆想想也是,之後又道:「千筠如何?」

  提到二兒子,端寧公主抬眼淡淡地瞥了一眼自己的夫君:「我真是不懂了,千筠這種懶散性子是跟哪個學的?」

  對於自家公主的這個問題,顧開疆認真地想了想,道:「他是我們的兒子,不是跟你學,就是跟我學。」

  但是顧開疆少年貧寒,三更燈火五更雞,勤學不綴,苦練武藝,可從來沒這麼懶散過,所以……

  端寧公主頓時意識到顧開疆話里的意思,眉眼頓時涼了下來,睨了他一眼:「敢問威遠侯爺,你這是什麼意思?」

  她一生氣,就愛叫他威遠侯爺。

  這下子顧開疆再有想法,也不敢說了,他忙道:「不是像爹就是像娘,那必然是像爹了!公主自然不是那懶散之人!」

  端寧公主依然有些小小的不忿,抬起手來,輕輕捏了一下顧開疆。

  纖纖玉手,淨白柔膩,不輕不重地捏在男人肩膀下方,那裡光滑結實肌肉勻稱,尚且散發著劇烈運動過後的熱氣和潮意。

  顧開疆的眼神頓時變了,他握住了她的指,盯著她道:「公主?」

  別有意味。

  端寧公主甩開了他的手,別過臉去:「你消停消停吧,天都黑了,等下晚膳,千筠和細奴兒都要過來。」

  顧開疆想想,知道端寧公主最重視這臉面虛禮,哪怕一家子,她也是要講究的,只能罷了。

  不過卻是重新摟住了她,溫聲道:「我不在的這幾個月,京中可有大事?」

  端寧公主道:「若說大事,倒是沒有,小事卻是不少。」

  顧開疆:「嗯?」

  端寧公主:「霍貴妃宮中一位丫鬟不見了,據說是和人私通跑了,王皇后生氣得很,告到了皇上跟前,宮中另有一個寧妃的懷了身子,結果沒過三個月就小產了,她跑過去把霍貴妃的臉抓花了,霍貴妃哭到太后跟前,太后為此頗為不喜,王皇后抄寫經書閉門思過,霍貴妃罰了三個月的供應。」

  顧開疆:「…………」

  端寧公主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你覺得如何?」

  顧開疆眉眼微沉,神情收斂,他當然明白,端寧公主不會無緣無故和自己說一些家長里短的瑣碎,她既然說了,那這些看似不起眼的小事,卻必然暗藏玄機。

  到底是在朝中為官二十年的,顧開疆也原本不是有勇無謀的莽夫,他很快就明白了:「太子殿下去年才行了冠禮,四皇子今年行冠禮,五皇子也十九歲了吧?」

  端寧公主點頭:「是,都到了做親的時候了,這次太后娘娘的壽宴,邀請了百官家眷。」

  說到這裡,她望了一眼自家男人:「太后還特意提起,讓我們細奴兒也要一起進宮。」

  顧開疆微微皺眉。

  太子殿下是先皇后留下的嫡子,是一出生就封為太子的,之後先皇后薨了,過了數年,如今的王皇后為繼皇后,又封了一位霍貴妃,王皇后的兒子為四皇子,霍貴妃的兒子為五皇子。

  這王皇后和霍貴妃對於太子的位置頗為覬覦,一心想把太子拉下馬,讓自己的兒子成為儲君。

  如今幾個皇子年長,到了定親的時候了,儲位之爭也是如火如荼,是以那些宮裡頭看似太平,其實暗潮洶湧,一點瑣事都是勾心鬥角,牽扯出不知道多少心機。

  他的手指輕輕順著她那一頭墨黑的發,皺著眉頭,沉吟間低聲道:「宮裡頭那幾個小子,該不會惦記咱們家細奴兒吧?」

  雖然他家女兒才十四歲,但是生得那麼美,不可不防。

  顧開疆作為一個不算老的老父親,卻是操心不少的。

  端寧公主略有些嘲諷地道:「那幾個小子什麼心思我不知道,但是王皇后和霍貴妃那裡,能沒這個意思嗎?」

  顧開疆一聽,定聲道:「這自是不可!我家細奴兒,怎可嫁入皇室!」

  他家細奴兒,那是千嬌百寵長大的,嫁入皇室,萬一當了皇后就要忍受三宮六院七十二妃和人共享夫君的種種苦楚,就是嫁給皇子當王妃,也難免是勾心鬥角爭風吃醋。

  不說其它,就剛剛端寧公主說起的那一串好戲,就不是他們家細奴兒能受的罪。

  是以顧開疆自然不捨得寶貝女兒嫁入皇室,當然是找一個溫厚老實的,能疼寵他們女兒的,最好是容易控制的,這樣才能保細奴兒一世無憂。

  端寧公主自然也是這麼想的,她靠在男人的肩膀上,鳳眸微微眯起:「我們自然是這麼想的,但是宮裡頭的那幾個,怕是不能消停。」

  顧開疆神色冷沉,嗤笑一聲:「我們不嫁,難道還能逼我們不成?」

  端寧公主淡聲道:「是不能逼,但是拒絕,總是要一個理由。」

  一時間,她覷著自己的夫君,卻是問道:「侯爺這次平定邊城之亂,立了大功,皇兄那裡想必是要重賞了?」

  顧開疆劍眉微挑,卻是道:「不過是舉手之勞,賞什麼賞啊!我已位極人臣,就不要什麼賞了!」

  端寧公主默了一會,道:「算你不傻。」

  顧開疆低首,凝著自家公主,因為剛剛才折騰過一場的緣故,端寧公主面上微微覆著一層薄汗,襯得那肌膚嬌艷猶如雪中紅梅,摟在懷裡,雪白如玉,柔軟如綿,真真如同二八少女一般。

  他眸中逐漸起了溫度,卻是湊過去,低啞地道:「公主,你猜這次我給你帶了什麼禮物?」

  屋子裡香暖意濃,暖意融融的陽光自雕花窗欞投灑,落在床邊的紫檀木架上,將上面擺放著的玉擺件照得格外透亮清晰,空氣中瀰漫著清新的草木薰香氣息。

  端寧公主抬起手來,纖細白膩的手指微微攏起帶著潮意的秀髮,帶動得身上那草綠錦被也微微滑落,草綠色是那麼鮮潤的顏色,但是落在她肩頭,卻把她襯得肌膚越發玉雪淨白。

  她漫不經心地道:「什麼啊?」

  才懶得猜呢。

  顧開疆果然不讓她猜了,抬手取過來旁邊的外袍,從裡面掏出來一個金漆紅木盒子,打開後,卻是一塊通潤的墨紅色玉塊,未經雕琢的。

  端寧公主看了一眼,未經雕琢的玉,便是再上等的玉,外面也免不了糙。

  顧開疆卻獻寶一般,拿給端寧公主看:「這是血玉,是玉中極品,很罕見的,你看,這玉質地緻密油潤,,在太陽底下一照就更明顯了。」

  端寧公主看著那一塊糙糙的玉,心裡不免泛起無奈。

  他就不能雕好了,再送給她,看著精緻剔透美麗,討她一個好心情,非拿這麼一塊乍看又傻又笨的給她看。

  不過想想,也習慣了,他是什麼人,還不知道嗎?

  當下接過來,仔細觀摩了一番,確實是難得一見的紅玉,當下道:「你覺得這個雕一個什麼好?」

  顧開疆見端寧公主好像很滿意的樣子,頗為開懷,忙道:「公主喜歡什麼,我拿去讓人雕來。」

  端寧公主想了想,卻放在一邊了:「容我想想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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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許是擁有了十三天壽命的緣故,平時回到屋裡就沒精神打哈欠的顧蔚然,今天格外精神,便是用了助眠安神的薰香,她也有些睡不著,隨意把玩著旁邊掛著的白玉瑪瑙扣兒,胡亂想著心事。

  她娘其實本來是太后的侄女,她外祖父是異姓王耒陽王,不過三十多年前,耒陽王為國捐軀,耒陽王妃隨夫而去,臨死前把她娘託付給了當皇后的姑姑,她娘就自小跟著姑姑在宮裡頭長大的。

  先皇體恤耒陽王一家為國捐軀,自然也是對這位耒陽王留下的唯一血脈疼寵有加,甚至格外破例封了異姓公主。她娘自小美貌無雙,太后只生了三個兒子,沒有女兒,待她猶如己出,當時還是太子的皇上也格外疼寵這個表妹。

  據說當時先皇曾經有意為如今的皇上和自己娘賜婚,後來不知怎麼,皇上竟然拒了,這事就沒成,之後皇上登基,為自己娘賜婚,賜的就是自己爹了。

  至於為什麼先皇和自己娘沒成,有多種說法,聽著就沒一個可信的。

  不過這不是重點,重點是自己娘下嫁給自己爹後,那可真是公主派頭十足,自己爹處處賠小心,事事聽娘的話,一切看起來仿佛很好,但顧蔚然知道那書里自己娘的結局,她看著這一切,自是擔心,總覺得自己娘簡直是在為自己的將來挖坑。

  之前她還小,不太理解為什麼那書里竟然用了一章描寫自己娘的悽慘結局,覺得莫名其妙毫無徵兆,只能猜到這一切都是為了那本書的作者為了能夠狠狠地打臉配角讓女主出彩,而強行讓自己一家子悲劇了。

  不過她現在大一些,偷偷讀了一些畫本閒書,想著那男女夫妻相處之道,就開始覺得,或許自己娘平時對待爹的態度已經埋下禍根?

  按照本朝的規矩,駙馬是不可以隨便進入公主的房間的,若要行夫妻之事,也必須是公主傳召,駙馬才能進去見公主。

  駙馬再是位高權重,公主哪怕是一個異姓公主,駙馬也是臣,公主也是皇室中人,駙馬見了公主也要行禮的。

  自己娘古板,遵守那些規矩,自然免不了折煞爹的威風,且也不夠溫柔小意,如今有太后和皇上在,自己爹自然讓著,但等以後五皇子繼位,沒人為娘撐腰,那可就不一定了。

  顧蔚然長嘆了口氣,回想之前,她只恨自己年紀小,雖然也經常賣乖耍寶來緩和爹娘的關係,但到底沒有看透自己爹娘之間關係的根本,以至於什麼都沒做。

  如今她大一些了,是不是應該去勸勸娘,對爹放下一些身段,不要那麼擺架子?

  只是自己才十四歲,如果去勸說這個,娘還不直接板著臉把自己審問一番!

  想來想去,顧蔚然突然靈光一動,有了。

  她是不是可以假稱做夢夢到爹外面有人了,讓娘更警醒一些,這樣應該不至於被減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