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蔚然從來沒哄過人。
她出身顯貴,又備受皇太后和皇上寵愛,從來沒人敢和她臉色看,就算宮裡頭的皇子,也都不敢讓這位「皇表妹」受氣。她小時候進宮欺負皇子和皇子打架,皇上知道了,總是繃著臉教訓皇子說,身為男兒,你就不能讓著細奴兒了嗎?如果皇子辯解說是她打我,那皇上就有話說了,為何她不打別人偏打你,可見還是你的錯。
這道理實在是讓人無言以對,奈何這是那個擁有至高無上權利的皇上說的,讓人無法辯解,只能自認倒霉。
久而久之,大家都知道,你招惹誰都行,就是不要招惹這位嬌祖宗!
是以從來只有別人哄顧蔚然的,沒有顧蔚然哄別人的。
但是現在,她覺得自己可以哄一哄蕭承睿。
蕭承睿救了她的命,而且蕭承睿好像還對她有仰慕之情——這對她這種本應沒有存在感的小配角來說實在是太難得了。
哪怕他也不過是一個小小的配角,是那本書中提到會早早死去的「NPC」。
顧蔚然微微抿唇,小心地打量著蕭承睿。
自從知道自己在這本書中註定的命運後,她就一直為了生存而戰鬥,眼裡只有江逸雲,心裡想的都是書中的劇情,很少會把心思放在無關人等身上,至於這位在接下來一兩年會早早沒了的蕭承睿,她更是沒正眼看過。
他背著弩筒,穿墨色騎裝,身姿挺拔勁健,屹立在那重疊山嶂間,筆直猶如翠竹。
顧蔚然低首,看到風伴著水滴飄灑在自己的裙擺上,她提著裙子,仰臉,望定了前面的年輕男子。
「太子哥哥,是細奴兒錯了,你就原諒細奴兒吧!」軟軟糯糯的聲音,猶如灑上了蜂蜜的白米糕。
蕭承睿沒回應,也沒回頭。
墨發如絛,衣帶翩飛,青山如翠間,他仿佛這山裡的一道光。
顧蔚然恍惚想著書中的劇情,洋洋灑灑三十多萬字,並沒有多少文墨是落在蕭承睿身上的,但是這個被一筆帶過的蕭承睿,卻是這樣不容忽視的存在。
「太子哥哥,你不理我了嗎?你不要不和我說話嘛!」她又輕聲求他。
蕭承睿連頭都沒有回一下。
「太子哥哥,我記性不好,腦子一個勁,你也知道,我給你賠禮了好不好?」她雙手合十,幾乎是拜求他了。
但是她依然只能看到他的背影。
風呼啦啦地吹,吹起他騎裝的衣袂,越發顯得那腰身勁瘦身形堅韌。
可他就是不回頭。
「誒!」顧蔚然輕嘆口氣:「太子哥哥不理細奴兒,那細奴兒自己先回去了……」
說著,她轉身,邁步,就要離開。
走了好幾後,她偷偷地回頭瞄過去,結果見他仍然是筆直地站在那裡,動也不動。
「你真不理我啊,那我真得要走了!」
「我真得走了啊!」
她大聲宣布:「我說一二三,你再不理我,我一輩子都不要搭理你了。」
「一,二……」
她這裡「三」字還沒說出口,他就突然道:「別數了。」
聲音緊繃,依然帶著不悅,但他確實說話了。
顧蔚然才不管他還惱著,噗嗤一聲笑了,幾乎是蹦跳著過去,湊過去仰臉看他,甜甜地道:「二哥哥,你理我了啊?」
蕭承睿面色冷漠,下巴緊繃,嘲諷地問道:「你就不能說到十嗎?」
顧蔚然心花怒放,看著他這個樣子又覺想笑,親昵地拉住他的胳膊:「我只會數一二三行了吧,你也知道,我這不是笨嘛?」
蕭承睿抿唇沉默地看著她。
冰雪嬌艷的小姑娘,歪頭調皮地衝著他笑,笑得比春山明媚,比流水動聽。
所有的不快在這一刻煙消雲散。
突然想起來早年父皇說過的話,此時他竟然明白了父皇的心境。
無論她做錯什麼,只要她沖你笑一笑,你就覺得,什麼事都沒有了。至於那些還再找事的,自然是他們的不對。
他別過眼去,看青山綠水,聲音清淡:「是,很笨。」
顧蔚然笑:「既然我這麼笨,那你不生我氣了吧?」
蕭承睿挑眉,眉尖依然帶著一絲淡淡的不悅。
顧蔚然湊過去,晶亮的眸凝著他:「我是真得忘記了,你信不信啊?我真不是故意裝傻的。」
氣息如蘭,香軟撩人,她就在他唇邊。
蕭承睿清雋的面龐現出不自在,眉眼間泛起無奈:「我信。」
顧蔚然笑:「那你——」
正說著間,突然,聽到遠處傳來尖銳的銅鉦聲,一旦出現,便意味著要讓狩獵兒郎回去聚合。
蕭承睿望著遠處,雲霧繚繞,看不真切。
這才剛剛開始狩獵,怎麼就用銅鉦了?
顧蔚然聽到這個,也覺得奇怪:「這是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為什麼突然要集合啊?」
她努力地想了想,那本書上,在江逸雲十五歲尚未及笄的時候,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劇情,甚至於連這嶺山,江逸雲都沒有來。
不過細想之後,她突然記起了什麼。
關於這次的雲嶺狩獵,書上好像是提到過一筆,時間線應該是一兩年後,皇上雲嶺狩獵,遇刺客,再之後就沒再提起,劇情繼續圍繞著江逸雲進宮如何被皇后下絆子,如何被霍貴妃欺負,她又是如何絕對反擊的。而關於這個遇刺一事,也沒再提。顧蔚然當時只以為是無關緊要的事,也沒太在意。
如今因為自己這一通操作,顯然劇情已經和原劇情有了差異,比如談海林都和女主險些要訂親了,所以這個遇刺事件是不是提前了?
還有那個江逸雲,竟然起了毒心想要害自己性命,這也和書中所提的美好善良女主完全不是一回事。
這麼一想,劇情好像已經亂套了?
這個時候蕭承睿握住她的手腕,帶她上馬。
顧蔚然:「你自己過去吧,怕是有什麼大事發生,我先回去營帳就行。」
蕭承睿淡淡地嘲諷:「讓你再掉坑裡一次嗎?」
其實顧蔚然是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看看江逸雲的臉,她看到自己沒死,怕不是要嚇死。
雖然自己不會戳穿她,因為戳穿這個必涉及泄露本書劇情,但是,看看她那嚇死的樣子也值了。
而且,反正江逸雲作為女主,也會受制於劇情,現在還處於「備受欺凌」階段,她可以趁機讓江逸雲付出一些代價了。
但是蕭承睿這麼說,她有些羞愧地嘟噥道:「太子哥哥,我怕我這麼笨,跟著你會連累你。」
然而蕭承睿並不領情,他抬胳膊微護住她,淡聲反問道:「我怕被你連累?」
說完這話,策馬趕過去。
顧蔚然身子一晃,只好趕緊捉住了他的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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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只是閒時狩獵而已,他們所在的這處距離銅鉦傳來之處顯然有些距離,當縱馬越上一處山頭的時,俯瞰遠處,隱隱可見舉著皇家旗標的人馬正往銅鉦響起處流動。
蕭承睿看了看地勢,乾脆下馬,牽著顧蔚然的手往前走。
顧蔚然再次出聲:「其實,我覺得你應該儘快趕——」
話沒說到一半,蕭承睿掃了她一眼。
冷雋矜貴的年輕男子,並不多言語,卻在這一刻自有讓人震懾的威嚴。
她再不好出聲了。
兩個人趕往山下,時不時可以聽到山那邊馬聲嘶鳴,還有鹿鳴聲,號角聲,看起來是有什麼大事要發生了。
顧蔚然心裡著急,想著這顯然就是皇上遇刺了。
皇上遇刺,太子這個親兒子如果不能趕過去趕緊護駕,說出去總歸不好聽吧。
正想著,就聽到遠方發出轟隆轟隆的聲響,震耳欲聾。
顧蔚然嚇了一跳,正要捂住耳朵,身邊的男人已經搶先一步將她護在懷裡。
她趴在他懷裡一動不敢動。
過了好一會,這震動聲過去了,山上的碎石劇烈地震動,嘩啦啦地往下掉,也有小松鼠之流瘋狂地四處逃竄。
顧蔚然嚇得已經不敢說話了。
這是怎麼了,天下要大亂?世界要滅亡?自己亂搞把劇情搞壞了?這本書的世界徹底崩塌了??
蕭承睿皺眉道:「不是地龍翻身,是爆炸。」
顧蔚然:「爆炸?」
蕭承睿卻沒再說什麼,而是沉默地側耳傾聽。
顧蔚然也跟著仔細聽,她頓時聽到了,好像有女人的尖叫聲。
那叫聲……還有點熟悉?
是江逸雲?
一提起江逸雲,顧蔚然頓時咬牙切齒。
這個人想害死自己的性命!
蕭承睿自然看出她那憤憤的樣子,而這個反應好想和……剛才女子的聲音有關係?
他不動聲色地問:「怎麼了?」
顧蔚然拉起他的手:「走,陪我去看看!」
那哭喊聲就在山下,下山越過一小片樹林,只見江逸雲正蹲在那裡,可憐兮兮地哭著,而五皇子蕭承翼則蹲在那裡,幫她包紮傷口。
蕭承翼最先看到他們,他的目光瞬間落在蕭承睿和顧蔚然牽著的手上。
他擰眉,盯著他們緊握的手問道:「二哥,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裡?為什麼你和細奴兒在一起?」
這話一出,反應最大的自然是江逸雲。
江逸雲正蹲在那裡,羞澀而無辜地捂著自己的小腿,堅強地蹙著眉頭忍痛,小心翼翼地和五皇子說話。
也就是說,正是男女主培養感情的大好時機。
可就在她試探著和五皇子說話,並想稍微透漏給五皇子一些天機以讓他更重視自己的時候,她聽到了這個。
那一刻,她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
細奴兒?細奴兒不是被她埋在陷阱坑裡,從這本書中的劇情徹底消失了嗎?
她怎麼又出現了?
她不敢置信地抬頭看過去。
而顧蔚然,就恰好看到了江逸雲那張望向自己的臉。
她看到自己的那一眼——
顧蔚然覺得用再複雜的言語都無法形容,震驚,無法理解,茫然以及恐懼。
她從未見過這麼多的情緒在一個人眼中這麼浮現,看來自己的出現,她也是嚇得不輕?
顧蔚然磨著小虎牙,心裡恨得牙痒痒。
不把你翻來覆去欺負十八遍,我就不叫顧蔚然了!你要我命,我就給你來狠的!
她打定了主意,先沖她來了一個燦爛陽光的笑,打招呼道:「表姐,好巧,我們又見面了。」
說完這話,她就感覺到面板蠢蠢欲動。
極好,壽命又在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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