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總之,弟妹好好兒想想。」
這些話,從前寧國公夫人已經說過幾次,只是見南陽侯夫人沒法兒轉過這個彎兒,到底只是個嫂子,也不好再多說。眼下趁著太夫人也抽了樂陽郡主,她再提出來,也有希望南陽侯夫人驚醒的意思。畢竟如今南陽侯夫人的兒女都大了,不及從前那般年紀小可以不上心。
見面前美艷驕傲的貴婦人慢慢地垂了頭,露出幾分猶豫,寧國公夫人心裡輕嘆了一聲,握了握她有些冰涼的手。
寧國公夫人自己的日子過得順遂,於是,也希望這府里太太平平,不說林三太太那掐尖要強的蠢貨,只說南陽侯夫人,她知道她無辜,因此希望她可以過得快活些。
為個男人傷心決絕了半世,也該醒了。
「還有,我聽大哥兒說,你給大丫頭相中了順昌侯府?」寧國公夫人微微一頓,就岔開了話題。
她改變了話題,南陽侯夫人顯然鬆了一口氣,淡淡地點頭。
「元英是個好孩子,且順昌侯府,嫂子是知道的。」順昌侯夫人彪悍強勢,這是眾人皆知的事情,不說當年順昌侯縮頭縮腦想要納個溫柔美人,圓一把自己對於紅袖添香的一個夢想結果被抽成了個豬頭,美人兒沒睡上自己還給順昌侯夫人面前跪了幾天床板,只說當初順昌侯府大公子也是個心思活絡的,趁著妻子有孕就叫個丫鬟給勾搭非要收了當個通房,結果那丫頭直接就被順昌侯夫人提腳給賣了。
大公子勃然大怒,就嚷嚷著要跟丫鬟做同命鴛鴦。
順昌侯夫人由著他,連包袱都給收拾好了,坦言告訴他隨便兒離家出走,反正侯夫人三個兒子,不缺這一個。
嗯……
大公子留下來了,不折騰了,只是據說如今每天出門,荷包里都只有五兩銀子而已,餘下的私房等等,都握在大公子明媒正娶的妻子手中。
只看順昌侯夫人的手段,南陽侯夫人就十分重視,畢竟對於她來說,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自己的女兒重蹈自己的覆轍。
她的姻緣不幸,因此就希望女兒能夠美滿順遂,只是這世上男子大多薄倖,就算是如今情深意切,可是若變了心,那就再難轉圜。就比如她自己,當年與南陽侯何等快活,大婚之後的那前幾年裡,她只覺得自己選對了丈夫,是這世上最幸福的女子了。
可是又如何呢?
一朝翻臉,當年的情愛又算得了什麼?
男人的心沒人管得住,可是男人的身子……就指望規矩大容不得妾室的順昌侯夫人了。
因此,就算元英不過是行三,日後都不能襲爵,論起來作為侯府嫡長女的阿姣嫁給他乃是低就,可是南陽侯夫人還是屬意了元英。
此刻她想著想著,就覺得眼眶酸澀,然而固有的驕傲叫她急忙仰頭將眼裡的淚給憋回去,低聲說道,「我就相中了順昌侯府的門風。且嫂子別嫌我說一句不要臉的話,元英與大哥兒一向關係不錯,就算是看在大哥兒的面上,他怎麼也得善待阿姣吧?」
元英和林珩都是京中勛貴子弟中難得的才俊,雖林珩素日裡不大在御前行走,而是與大皇子同進同出,可是到底有幾分交情。
有林珩在,元英總是會投鼠忌器的。
「阿姣也是大哥兒的妹子,難道大哥兒做兄長的會不看顧妹妹?弟妹這話說的就外道。」寧國公夫人就急忙笑著說道,「都是一家人,何必說兩家話。且我雖不過是伯娘,只是也疼愛兩個丫頭。」
她垂了垂眼睛,就和聲說道,「往後兩個丫頭住在國公府,弟妹只信我的,我不會薄待了兩個丫頭。」寧國公太夫人一見南陽侯那鬼迷心竅的樣子就有氣,更唯恐樂陽在侯府狐媚作祟,往後再帶壞了阿姣與阿馨,因此命二房兩個嫡女住到自己的面前。
有她親自看著,看哪個狐狸精敢害了孫女兒去。
至於餘下的南陽侯的庶女們,不好意思,不論是不是南女的血脈,太夫人都沒有要養的意思。
「還是得勞煩嫂子。」南陽侯夫人就淡淡地說道。
雖然她總是與自己不大親近,然而寧國公夫人做嫂子的也不會和她計較這麼多,才笑了笑,想要詢問順昌侯府的婚事,就聽見外頭突然傳來了大聲的喧譁。
之後,竟是帘子一挑,一個滿臉喜色的美貌丫鬟快步進來,帶著幾分歡喜地叫道,「靖王殿下送咱們姑娘回來了!」
她能在寧國公夫人身邊當差,自然是個伶俐的,見寧國公夫妻都寵愛阿妧,哪裡還敢在臉上露出生疏嫌棄的模樣,就是連稱呼都成了「咱們的」。然而寧國公夫人卻顯然很吃這一套,聽到了就霍然滿臉喜色地站起來問道,「十丫頭回來了!?」她話音未落,就聽到隔壁屋子裡傳來了撞翻桌椅的聲音。
「嫂子還真是喜歡那丫頭。」南陽侯夫人腦海里就浮現出阿妧那個小傻子。
她從未坑害過阿妧,不過在她心底,阿妧這個庶女也沒什麼感情。
哪兒那麼招人喜歡呀?
這個問題寧國公夫人來不及回答她,裙邊兒微微盪起了一個弧度,她已經笑著匆匆往外頭去迎阿妧,南陽侯夫人自然也不好坐在屋子裡,不得不撇了撇嘴,一同走到了門口。
因丫鬟笑吟吟在一旁已經挑起了帘子,她就見寧國公夫妻正院兒的朱紅大門口兒,正有一顆圓滾滾毛茸茸的糰子咿咿呀呀地滾了進來。大抵是身上的白狐披風大了些,將小糰子籠罩在其中,叫人瞧著就是一團毛茸茸在滾動。
這毛糰子奮力地滾動,一路滾進了正院兒,嘴裡就叫道,「父親,母親呀!」
「我的心肝兒!」寧國公蹭地就從隔壁屋子竄出來了,一個箭步上前,將胖糰子給抱了起來。
那個什麼……憑國公爺那點子連把劍都提不起來的廢柴,能一下子把胖糰子給抱起來還舉起來原地轉了好幾個圈兒真的很了不起了。
「想父親了。」因刷了一整天的靖王殿下,阿妧顯然已經學會了甜言蜜語,此刻見寧國公面容憔悴,本就不英俊的臉因鬍子拉碴的更路人甲了,一時想到新爹竟然想念自己都不吃飯了,不由深深地陷入了感動之中,嘟著嘴兒湊過去,吧嗒一聲啃了新爹那還帶著些胡茬兒的臉,見寧國公舉著自己竟然驚呆了,繼而傻笑,她也咯咯地笑起來,緊緊地抱住了寧國公的脖子。
「父親,我餓了。」
「吃吃吃!」
寧國公大人自己半點兒都不覺得飢餓,只是聽見阿妧餓了,急忙抱著她往偏房走去,目光掃過施施然走進來的靖王,一時就警惕起來,嘴裡就說道,「知道別人家的府里不怎麼樣了吧?看看,還是家裡好,想吃什麼好吃的都有,想有多少人服侍就有多少人服侍。對了,回頭父親給你修個鞦韆,到時候咱們一塊兒玩兒。」
哎呀,胖閨女坐在鞦韆上,做爹的在後頭給推鞦韆,這簡直就是國公爺夢裡的畫面呀。
想想都覺得幸福。
寧國公一臉蕩漾。
阿妧看著對自己寵愛到了天上去的新爹,哼哼唧唧地跟新爹拱在一起,奶聲奶氣地應道,「好!」
「真是爹的乖女兒。」寧國公就覺得這世上只怕是在沒有比阿妧更可愛的小姑娘了。
「你瞧瞧他,簡直是人來瘋。」寧國公夫人就見寧國公好生「目中無人」地就抱著胖糰子往隔壁房間裡去了,走過眾人身邊眼睛都沒有歪一下,都叫人看見他張開的大嘴裡的後槽牙了,難免恐南陽侯夫人覺得被寧國公給怠慢了。
只是她想了想,卻來不及繼續安撫南陽侯夫人,只對一旁同樣喜上眉梢的丫鬟笑著吩咐道,「國公爺屋裡的飯菜都放了好一陣子,只怕都要涼了。先叫他和姑娘吃些點心墊一口,趕緊叫廚房做些熱乎乎的送進去。」
她安排得十分周到,自然那丫鬟就笑嘻嘻地去了。
南陽侯夫人卻打從寧國公抱著阿妧轉圈圈兒舉高高的時候,就陷入了怔忡。
那兩個人,做父親的慈愛熱切,做女兒的親昵撒嬌,誰能看得出來,這並不是親生的父女呢?
可是真正的父女,如南陽侯對她生的兩個女兒,又哪裡有半分這般的疼愛嬌寵?
想到這裡,南陽侯夫人複雜的目光就忍不住落在了寧國公走進去的房間。那房間裡已經傳來了胖糰子嘰嘰喳喳的笑聲,還有寧國公的大笑,幸福得叫人眼睛發酸,也叫南陽侯夫人忍不住想到了當年。
她也曾經是世家貴女,北朝女子一貫頗有地位,不似南朝女子的謙卑。她出身尊貴,容貌美麗,性情那時也爽利,是多少帝都公子的心上人。那時家中挑選想要給她做夫君的,是林家。
可是卻並不是南陽侯,而是寧國公。
林家家風清正,且她嫁過去就是國公夫人,自然風光又顯赫。
可是她卻不肯。
寧國公雖然為人老實,可是為人老實的意思就是平庸無能,除了襲了祖宗的爵位,寧國公簡直就沒有半點兒有能耐的地方。且還生得尋常,丟人堆兒里找不著他的那種,穿著珍貴的衣裳卻不倫不類的。
她那時年少氣盛,如何肯嫁給這樣的男人,因此斷然拒絕。她反而挑中了那時的寧國公的二弟。那時他還不是功勳顯赫的南陽侯,還只不過是皇帝身邊的心腹禁衛,可是他生得真英俊啊。
高大英俊,英姿勃勃,眉宇間都是屬於男子漢的堅毅與硬朗,哪怕是在皇帝身邊,依舊卓然出眾。
她相信他可以親手打下屬於自己的前程,因此哪怕他不過是個國公府的次子,也願意嫁給他。
是她挑了他,對寧國公不屑一顧。
隨後皇后就將自己的妹妹嫁給了寧國公。
那時她不以為然,只覺得皇后瞎了眼,可是如今才想明白,瞎了眼的,永遠都只是自己。
若那個時候,她不要那麼任性,不要只看皮相,只看重那些無用的,那麼如今安逸幸福的是不是就是她?被那樣捧在手心兒中寵愛的,是不是就是她的女兒?
「弟妹?」寧國公夫人見她目光恍惚,急忙喚了一聲,見南陽侯夫人呆呆地看過來,不由露出幾分擔心,抬手摸了摸她的額頭柔聲問道,「是這兩日太累了不成?」
她眼睛裡純然的關心,頓時就令南陽侯夫人心中生出無邊的羞愧。大抵是這日子過得太糟心,竟叫她想到從前的那些沒用的往事。
既然當年是她做了選擇,那就算如今不幸,也該落子無悔,做出那等後悔的想法,想想都覺得齷蹉。她心中一凜,只恨自己竟險些也變成那樣被自己看不起的女子,收斂了心神搖頭說道,「並不累。我只是瞧著十丫頭仿佛眉眼兒……漂亮了許多。」
她到底是深愛南陽侯的,不過一時所迷,之後就不再回想。
其實想想,就算叫她回到當年,她也不會選擇寧國公。
因為國公爺當真不是她的菜啊。
「漂亮?」寧國公夫人一愣就笑道,「阿妧一向可愛。」
「不,她是變得鮮活好看了。」阿妧本就白皙精緻,雖小小的糰子圓潤得失了幾分顏色,可是南陽侯夫人目光如炬,卻陡然發現阿妧的眉眼兒精緻。
想到最近從前在侯府的那個胖乎乎的小傻子,她就忍不住眯著眼睛說道,「從前她比現在還胖,我瞧了就煩心,因此並未仔細打量過她。只是大抵是她病了這一場,又擔驚受怕的消瘦了些。嫂子,我冷眼瞧著,她的眉眼和六丫頭還真的有幾分仿佛。」
六姑娘阿蘿就是絕色的美人,阿妧與她相像幾分,自然也不會生得難看。
寧國公夫人並未見過阿蘿,怔忡了片刻,便嘆息道,「這就是做母親的苦心了。」
一個生得美貌絕倫又不懂得反抗,任人為所欲為的傻子……
她會遭遇什麼?
她當初初見阿妧就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只覺得阿妧上得精緻太過,又見她總是胖嘟嘟的,本就覺得古怪。如今想來,只怕是阮姨娘硬生生將阿妧給餵成了個胖子,千方百計地隱藏女兒的容貌,唯恐女兒遭了不幸。
想到這些,寧國公夫人就長嘆了一聲,對皺眉的南陽侯夫人柔聲說道,「這就是可憐天下父母心了。阮姨娘一個妾室,都知道護著自己的女兒。弟妹,你也該立起來了。」
見南陽侯夫人下意識地點頭,寧國公夫人就笑了笑,目光落在慢吞吞走過來的靖王的身上。
「殿下可把我家國公給氣壞了。」她就笑嗔道。
「才餓了兩頓。」寧國公又不是靖王的爹,餓不餓的靖王殿下不大在意啊。
「你!」寧國公夫人嘴角抽搐地指了指這個便宜侄兒,許久方才嘆氣道,「得虧阿妧回來了。」
「得叫糰子多吃點兒。」靖王不理寧國公的死活,卻對胖糰子很上心。
「餓瘦了可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