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章

  發出這個疑問的不只是阿妧。

  顯榮長公主鐵青著臉,站在皇帝的身後,看著皇帝很殷勤地扶著捂著心口起身給他請安的霍寧香。

  謙侯大人臉色蒼白,眉眼黯淡,俊美的臉上全都是病容。

  可把皇帝給心疼死了。

  「阿香,阿香你還好麼?」他就連聲問道,順便拿賊爪子往謙侯大人單薄的胸口拍了拍。

  「怎麼仿佛瘦了?阿香你可擔心死朕了。」

  皇帝情真意切地說著話,阿妧和顯榮長公主在後邊兒噁心得目光迷離,滿頭大汗的。

  「我瞧著就是病了一場,回頭好好兒養養就行。」顯榮長公主在外一向是輕描淡寫,不將任何人放在眼中的雲淡風輕。

  然而今天面對一心一意要把自己推銷出去的皇帝,還有大有可能接收自己的霍寧香,長公主殿下肉眼可見地暴躁了。她用力揉了揉自己的眼角,方才在皇帝期待的目光里冷淡地說道,「病著病著,謙侯這大概都已經成了習慣。皇兄,既然你心疼,那你多來看望他好了。」

  「顯榮,你怎麼可以這樣無情無恥無理取鬧?」皇帝頓時就震驚了。

  霍寧香呼吸一窒,覺得自己大有可能再吐一口血。

  「呵……」顯榮長公主不理這蠢皇帝了。

  「伯伯你怎麼又病了?難道不應該人逢喜事精神爽麼?」趙氏才給貶入冷宮去,還當真叫皇帝那八十板子給打斷了腿,阿妧正暗戳戳威脅冷宮裡的宮人不許給趙妃好好兒醫治,本覺得這些日子開心得不得了,誰知道這麼關鍵的時刻霍寧香病了。她就急忙走過去扶住霍寧香的手臂,小心翼翼地扶著他坐在了一旁的竹椅里,摸了摸霍寧香的額頭小小聲地說道,「要不然,我在伯伯家裡住幾天,我照顧伯伯吧?」

  霍寧香這府中的清冷,叫阿妧心裡總是很難過。

  「不必,還有你姐姐呢。」霍寧香就拍了拍阿妧的手。

  「阿蘿也在啊。」皇帝頓時就心虛了。

  打從趙氏提出將阿蘿給接到宮裡來,哪怕皇帝從未動過這樣的歪心眼兒,可是此刻的心裡也很不自在。

  他覺得十分尷尬,就仿佛自己確實是幹了壞事兒似的。

  「微臣病中這幾日,阿蘿一直陪在臣的身邊。」霍寧香俊美的臉上露出幾分溫煦與柔情來,見皇帝關切地看著自己,就越發柔和地說道,「阿蘿是個極孝順的孩子。臣膝下空空,謙侯府中寂寞無人,除了阿妧嬉笑歡鬧給臣帶來快樂,就只有阿蘿,打從回京之後就一直常來看望微臣,如同親生女兒一樣照拂臣。」

  見皇帝「啊」了一聲,霍寧香的眼裡就多了幾分神采。

  「有這兩個孩子在,臣也不覺得寂寞。」

  「那也是好的。」皇帝見霍寧香那雙溫煦的眼睛裡都是疼愛,就呆滯地說道。

  他覺得仿佛霍寧香的眼睛裡,與從前的寂寞清冷相比,多了一絲鮮活的色彩。

  這種色彩,令皇帝不由自主感到心酸。

  霍寧香在外顛沛流離這麼多年,卻始終孑然一身,連個孩子都沒有。

  哪怕是有喜歡的孩子了,卻又是別人家的。

  「阿妧與阿蘿到底是林家骨肉,也有父母,平日裡只怕照顧你不夠。」皇帝心疼死了,他覺得霍寧香這樣寂寞一個人,叫他這個皇帝看了都十分心酸,就對著病弱得無力靠在竹椅上,卻堅持對自己露出微笑的美男子和聲說道,「不然,阿香你喜歡誰,朕就給你賜婚。往後你生幾個好孩子,朕給你養著,往後叫你也兒孫繞膝,再也不是如今這樣寂寞。」空蕩蕩的謙侯府,這大大的,當初是皇帝不願叫霍寧香住得憋屈的心意。

  可是大大的,卻又空落落的,令人難過。

  「皇兄你給謙侯養兒子?」顯榮長公主就抽了抽嘴角。

  她覺得怎麼這麼怪呢?

  「怎麼了?朕與阿香感情好,養孩子怎麼了?」皇帝就耿直地問道。

  顯榮長公主短促地笑了一聲。

  「沒什麼,皇兄開心就好。」

  阿妧也覺得這很怪來的,只是見霍寧香不過是笑了笑,不遠處阿蘿正小心地端著一碗湯藥走過來。今天阿蘿不過是穿著家常的一件鵝黃色的衣裳,添了幾分嬌俏可愛,越發容光灼灼。

  然而皇帝不過是抬頭看了阿蘿一眼,小聲兒嘀咕了一聲小姑娘真好看,就從阿蘿的手中接過了那湯藥。深褐色的湯水在潔白細膩的藥碗裡晃來晃去,皇帝坐在霍寧香的身邊,拿勺子舀了一湯匙,吹涼了些,送到霍寧香的嘴邊。

  「阿香你來喝藥。」皇帝很期待地說道。

  謙侯大人沉默地看著這近在咫尺的湯藥不吭聲。

  許久,他露出了一個淺淺的笑容,張嘴就把這湯藥給喝了。

  阿妧一瞬間覺得自家伯伯的身上充滿了英雄救義般獻身的悲愴。

  顯榮長公主的臉色兒都不是臉色兒了。

  皇帝躍躍欲試,還想再給霍寧香餵一口。

  霍寧香抬手,修長白皙的手指從皇帝的手裡取走了湯藥,仰頭一飲而盡。

  他的眼底帶著幾分悲情,覺得這皇帝真是太討厭了。

  吹吹吹……口水都吹到了藥裡頭。

  若是個美人兒也就算了,五大三粗的大老爺們兒,多噁心人的口水。

  「哎呀阿香,快吃塊兒蜜餞甜甜嘴兒。」皇帝大爪子就從一旁的小碟子裡抓了一把蜜餞餵給霍寧香。

  阿妧不忍直視的把小臉兒埋進了靖王的懷裡。

  太慘了。

  這皇帝顯然沒洗手啊!

  她伯伯是有一點點潔癖的呀。

  霍寧香就瞪著皇帝那雙真誠的眼睛,許久之後,垂著眼睛將這皇帝手裡緊緊攥著的蜜餞胡亂地塞進了嘴裡,完全沒有半分優雅。

  他才將蜜餞給塞進嘴裡片刻,就轉頭伏在了竹椅上乾嘔了一聲,眼角泛起了晶瑩的淚光,咳嗽幾聲,俊美的臉上升起了淡淡的薄紅,越發俊美逼人。阿蘿的眼裡也露出大大的同情,上前就將奄奄一息的謙侯大人給扶著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抬眼,看著皇帝。

  兩個美人兒一塊兒沉默看著自己的那種目光,皇帝都覺得受不了了。

  「阿香你病得還真重啊。」他就擔心地說道。

  皇帝覺得這兩個風采卓絕的美人兒會用譴責的目光看著自己,那一定是自己看錯了。

  「還好。只是臣這身子當年受過重創,又年幼時就中氣虧空,因此臣從未想過娶親,耽誤一個女子的一生。」

  見皇帝一愣,霍寧香笑了笑,目光不著痕跡地掃過一旁撐著腰臉色平靜的顯榮長公主,和聲說道,「更何況,阿蘿與阿妧的生母是臣自幼最親近的表妹。她們是表妹的骨血,對於臣來說,就與親生女兒沒有分別。」

  他回頭看著垂目不語的阿蘿笑了笑,就對皇帝柔聲說道,「且若無心,親生子嗣或許也會不孝。若有心,不是自己的血脈又有什麼關係?日後若臣故去,難道這兩個孩子會不給伯伯哭靈守喪不成?她們都是孝順有心的孩子,臣看見她們,比得到自己的孩子還要歡喜。」

  「阿香你就這麼喜歡她們兩個?」

  「難道阿蘿與阿妧不是好孩子麼陛下?」霍寧香就反問道。

  阿蘿正將一件長長的狐裘披風披在了霍寧香的肩膀。

  她這樣無微不至,皇帝看著一臉溫煦滿足的霍寧香,又看了看全心全意為了霍寧香的阿蘿。

  他動了動嘴角,想說什麼,又覺得自己說不出來。

  「我總是在外頭玩兒,如今又嫁了人,對伯伯遠遠不及我姐姐在伯伯身邊用心呢。」阿妧就小聲兒說道。

  她覺得自己沒有霍寧香說的那樣孝順。

  「你是個開心果兒。」霍寧香就和聲說道。

  阿妧一下子被這句話給治癒了,兩隻眼睛亮晶晶的。

  靖王都覺得自家王妃身後冒出了毛茸茸高高豎起的大尾巴。

  「阿香說得對。阿妧是個開心果兒,叫人打心眼兒里喜歡。只是阿蘿卻更孝順,更會心疼人。」皇帝就見霍寧香與阿蘿格外親近,又遲疑了一下喃喃地垂頭說道,「遠遠看著,你們倒像是一對兒父女。」

  阿蘿與霍寧香本都是生得極美之人,且舉手投足之間,分明阿蘿是有霍寧香的幾分影子。因此這看起來格外賞心悅目的兩人坐在一塊兒,年長的目光慈愛,年幼的眼神孺慕,就當真是一雙這世間最親近的父女了。

  「陛下,您說什麼?」霍寧香就笑問道。

  顯榮長公主突然哼笑了一聲。

  「父皇你說的沒錯,我姐姐真的跟伯伯很親近呀。」

  不知怎麼,阿妧的腦海之中靈光一現。

  前些時候不知是怎麼了,明明寧國公夫妻都點頭叫阿蘿過繼到長房,連太夫人都沒有阻攔痛快地點了頭,可是阿蘿卻不幹了。

  無論阿妧怎麼求她姐姐,阿蘿都死心眼兒地不肯過繼。

  南陽侯那無情的父親有什麼好的?且若阿蘿不過繼,只頂著南陽侯庶女的名義,往後南陽侯發壞,害了阿蘿怎麼辦?

  他是阿蘿名正言順的父親,一句不孝,哪怕阿蘿一向都不在意名聲,可是也足夠坑死阿蘿的了。

  可是阿妧卻全無辦法。

  她唯恐南陽侯往後會做更多的壞事傷害自己的姐姐……反正南陽侯也不是第一天幹壞事兒了,不說別的,就說阮姨娘這一件事兒,阿妧覺得自己能恨南陽侯一輩子。

  這男人連阮姨娘的屍骨都不珍惜,又怎麼會珍惜阮姨娘留下的兩個女兒呢?如今阿妧最不放心的就是自己的姐姐了,因此聽到皇帝這喃喃自語,心裡一下子就激烈地跳動了起來,上前怯生生地說道,「如果,我是說如果,姐姐給伯伯做女兒,就,就好了呀。」

  她的心從未有跳得這樣快的時候。

  也從未有這樣異想天開的時候。

  她知道自己想得太多了,可是一想到如果阿蘿能給霍寧香做女兒,就覺得……有一種正該如此的感覺。

  而且若有霍寧香護著阿蘿,那她姐姐往後誰都不會再害怕了。

  她緊緊地攥住了小手兒,都不敢呼吸地看著露出幾分詫異的皇帝。

  阿蘿一怔,和霍寧香對視了一眼,之後露出幾分無奈與縱容。

  「阿妧真是跟咱們想一塊兒去了。」霍寧香就壓低了聲音對阿蘿說道。

  「我與您說過,她心裡都是我,哪怕你我瞞著她,可是她也會自己說出對我最好的話。」阿妧不顧驚世駭俗,這竟然幫著外人挖生父的牆角兒,口口聲聲要把林家女去給霍家人做女兒,這世上阿蘿就想,或許再也不會有一個女孩子,會為了自己鼓起勇氣來說如此會被人呵斥的話了。

  甚至還會有人說阿妧大逆不道,也會有人說難聽的話。可是阿蘿是真的沒有想到,阿妧會說出這個。

  她本就與霍寧香商議好,連病都是半真半假。

  不過是想要博取皇帝同情,日後她若主動提出要將自己過繼給過霍寧香的時候,皇帝給自己做個靠山,來抵禦那些更多的流言蜚語。

  可是阿妧卻比她還要直截了當,甚至帶著一種急切,仿佛很擔心皇帝會不同意。

  想到這裡,阿蘿的目光甚至都捨不得從妹妹嬌小羸弱的身子上轉移。

  她覺得眼底酸澀,又覺得滿足得得到了全世界。

  這個時候,明明是應該阿蘿開口,或是轉圜,或是為了妹妹央求皇帝,可是她卻不願動一根手指。

  她莫名地覺得,自己在被妹妹全心全意地守護。

  若能叫她得到更多,就更幸福了。

  「父皇,您覺得是不是很好呀?」阿妧害怕極了,可是卻努力忍著不要顫抖地問道。

  靖王無聲地走到她的身後,大手壓在她的肩膀上給她撐住了身子,又仿佛是給她力量。

  「這……」皇帝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那個什麼……這不大能夠吧?

  這是南陽侯的家事,再是皇帝,也沒有說搶了南陽侯的女兒往後給他家阿香的不是?

  做皇帝的搶了一個臣子的血脈去給另一個臣子當女兒,這傳出去,是要被罵昏君,遺臭萬年的來的。

  「阿妧這主意不錯。」靖王就一副自家王妃說什麼都是對的的模樣。

  「怎麼不錯了?」皇帝就震驚地抬頭看著這是非不分的兒子。

  早年這破兒子就搶劫各家府邸給自家王妃,如今更好了,這還要搶大活人了?

  南陽侯不掀桌子才叫見了鬼。

  「南陽侯嫡女庶女加一塊兒七個。」靖王就臉色冰冷地說道。「父皇也記得,當日阿妧就是被南陽侯捨棄過繼林家長房,可見南陽侯大人並不缺女兒,也並不在意這幾個女兒。既然阿妧如此,那阿妧的同母胞姐自然也不會在南陽侯眼中。一個也是扔,兩個也是扔。南陽侯大人自有愛女,看不上欣榮伯,謙侯不如體貼些,如寧國公大人一般為南陽侯分憂,撿走他不要了的這個女兒,想必……」

  靖王譏諷地勾了勾嘴角。

  「想必南陽侯會感激謙侯這份體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