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的表情太可怕了,寧國公大人夾著尾巴就跑了。
他有些不明白林三老爺的話,就急忙去跟自己的保護神寧國公夫人抱怨。
寧國公夫人就皺了皺眉頭。
「三弟是這麼說的?」
「可不是,殺氣騰騰的,嚇壞我了。」國公爺就拼命往媳婦兒的懷裡鑽,鑽著鑽著就哼哼道,「本國公好害怕啊!」他就賊兮兮地伸出手來環住了寧國公夫人的腰,把自己的大頭心滿意足地埋進了媳婦兒的衣襟里去。
見他這樣黏糊糊地賴著自己,都老夫老妻的了,寧國公夫人就笑著點了點他的頭頂無奈地說道,「你真是不害臊。」只是她心裡頭卻又生出幾分歡喜來。
丈夫喜歡粘著自己,她覺得很歡喜。
年輕的時候,眾人都不能明白,為什麼她會下嫁寧國公。
可是她卻從來都沒有覺得,嫁給寧國公有什麼不對。
不是心思百轉地想到了各種的好處,覺得寧國公對於自己來說做丈夫的好處更多一些,她才會嫁給他。
而是她是真的很喜歡他啊。
她喜歡他的心胸,哪怕面對弟弟們的優秀,也從不怨天尤人,也不嫉妒。
也喜歡他目光乾淨,與自己初見的時候用力張大了一雙眼睛,喜歡她喜歡得不得了,圍著她討好打轉的樣子。
他還有很多很多的好處,這麼多年,心也從未改變過。
「你啊。」寧國公夫人就笑吟吟地把這很平庸的國公大人給護住了,想了想就柔和地安慰道,「你也不必擔心。三弟一向為人精明,就算與謙侯之間有所不快,也不會傷及無辜。」
她笑著說起無辜二字的時候,寧國公大人的眼睛裡就泛起了晶瑩的淚花,寧國公夫人心裡一軟,之後就想到霍寧香的蹊蹺,猶豫了一下就和聲說道,「謙侯也不是會遷怒的人。他平日裡一個人也寂寞,你多尋他去說話不是很好?」
「你也去。」寧國公就急忙討好地說道。
寧國公夫人沉默了。
這國公爺很有自信啊。
真不擔心她爬牆是吧?
「最近這麼忙,我也歇歇,還是算了。只是三弟這話怪得很。難道謙侯當真是挖咱們家的祖墳了不成?」不過霍寧香挖林家的祖墳做什麼?他再恨林家,也該去找南陽侯算帳才對。然而寧國公夫人想到之前的舊事,想到阿妧之前說起的上墳,頓時心中一凜,壓住了寧國公的肩膀臉色陰晴不定。
寧國公見媳婦兒的臉色變了,顯然是想到了什麼,急忙探頭探腦地問道,「怎麼了?」
「沒什麼。」寧國公夫人一頓,就和聲說道,「我不過是隨便猜想,若是想錯了卻告訴你,難免誤導了你。我再問問三弟,也知道一些來龍去脈才是。」
「行。寧香為人好,三弟也是個有能力的人,他們做朋友多好,怎麼總是互相看不順眼呢?」寧國公也就將此事交給了妻子,自己沒心沒肺地一門心地窩在媳婦兒軟乎乎的懷裡。
他的心裡倒是沒有什麼隱憂了,然而寧國公夫人卻表情有些憂慮,她想了想,到底沒有驚擾嘴巴比蚌殼還緊的林三老爺,只叫了靖王來,避開了阿妧方才憂心忡忡地說道,「恐阿妧擔心,因此我不能當著她的面兒多問問她。那天上墳……謙侯可有什麼不對勁兒?」
「他挖林家祖墳了?」靖王就挑眉問道。
要不要問得這麼犀利啊?
寧國公夫人就無語地看著這格外聰明的靖王殿下。
「他是不是去翻阮姨娘的墳了?」若不是因為這個,霍寧香與林三老爺也不會翻了臉,只是寧國公夫人想了想就帶著幾分迷惑地說道,「若我是阮姨娘的表哥,只怕也不會願意自己的表妹以妾室的身份葬在別人家的祖墳里。更何況你是知道的。當年二弟得了阮姨娘的手段,本就不那麼乾淨。」
靖王命人專門兒去探聽過南陽侯身邊的事之前,寧國公夫人為了阿妧曾聽說一二舊事府中的說法兒,都說阮姨娘竟然是叫南陽侯強搶回來的。
他在街上看見了美貌慌亂的姑娘,搶走了她,趕走了她的家人,卻又不大喜歡她,在南邊兒的時候甚至都不叫她留在自己的宅子裡給她一個正經的名分。
直到阮姨娘在外頭生了阿蘿,才終於有資格進了南陽侯的後宅,不再是個低賤的外室的身份。
一想到當年南陽侯乾的混帳事兒,想到阿妧只差一點兒就做了外室之女,那比妾生的還低賤些,寧國公夫人就忍不住與靖王嘆氣道,「按理說,我是做嫂子的,本不該說這樣的話。可是當年我也得二弟這事兒做得也太過分了。若不是十分喜歡阮姨娘,那何必強占了她?可若是喜歡她,又怎麼會將她放在外室,那樣薄待她?」
南陽侯那個時候在南邊兒收了不少的妾室美人兒,光是生下了孩子的就好幾個,如才出嫁的庶女四姑娘五姑娘,還有樂陽郡主生的七姑娘阿妤,都是那個時候生的。
可見那時,南陽侯也不缺女人。
又為什麼一定要將阮姨娘給……
雖然南陽侯論起來才算是寧國公夫人的小叔子,至親,可是寧國公夫人在這種事上,天然同情作為女子的阮姨娘。
更何況,她還知道了更多的事。
曾經百思不得其解之事,都豁然開朗。
如阮姨娘的身份,霍寧香的身份,還有阿蘿的……
她就嘆了一口氣對靖王說道,「若說從前你什麼都沒有說破,大家懵懂,只當二弟那些說辭都是真的,不過是覺得二弟霸道了些,無辜害了阮姨娘的一生。可是你後頭又打聽出來……我如今,竟不知該同情誰了。」
她有些莫名的傷感,擺手說道,「只是叫我說,這裡頭只二弟並不無辜。他做的那些事,也得虧只是叫我知道了,也或許還有三弟。那樣的事,無論用什麼來妝點掩蓋,也只有一個本質罷了。」
「不過都是披上了美好外表的傷害。二弟真是個混帳。」
「別跟阿妧說這些。」從前的舊事那麼難過,靖王不願叫阿妧知道。
他喜歡看阿妧天天開開心心的,而不是傷心怨恨,或是生出更多的愧疚與難堪。
「我捨不得叫阿妧知道這些。」寧國公夫人就揉著眼角低聲說道,「只是若霍寧香當真挖了阮姨娘的墳,他又在和三弟計較什麼?這事兒林家可沒有半點對不住他的。」把阮姨娘一個妾室好好安葬在祖墳享受後人的煙火,難道還做錯了不成?
她總覺得這是個事兒,然而突然有一天就聽到宮中傳了話兒出來,說是皇后點頭,叫七皇子與六皇子一塊兒進宮來自己面前說話。她知道皇后竟然叫七皇子到自己面前,幾乎驚得握不住手中的帳本子,倒是阿妧聽見了,就呆呆地小聲兒說道,「母親不是都跟娘娘說謙侯的猜測了麼?怎么娘娘還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呢?」
皇后知道趙妃要拿七皇子來陷害自己,又為什麼要叫七皇子入宮?
這不是給了趙妃機會麼?
因此,當阿妧與寧國公匆匆進宮之後,又聽到了一個天打雷劈的消息。
趙妃有孕了。
「不可能!」阿妧頓時就慌了。
雖然她很嫌棄皇帝,還覺得皇后不理睬皇帝很解氣的樣子,可是阿妧卻更不願意看到皇帝明明都在跟皇后在慢慢地和好,卻一下子又去寵愛別的妃嬪了。
還寵愛的是趙妃。
「你啊,怎麼你倒哭了?」見阿妧的眼眶紅彤彤的,聲音都嘶啞了,皇后就笑了笑。她抬手摸了摸阿妧的小腦袋,見她一下子就撲進了自己的懷裡抽抽搭搭地為自己難過起來,不由忍不住微笑了起來,抱著阿妧的小身子就和聲說道,「其實也不算什麼。早就習慣了。因此,我也不會覺得失望。」她明白阿妧為什麼為自己傷心。
可是皇后卻覺得,其實這樣很好。
皇帝去寵愛別的妃嬪,她就和皇帝做一對兒舉案齊眉的天家夫妻,平靜安樂,守著兒子孫子,無悲無喜,不是更好?
男人會背叛,可是自己的孩子們卻永遠都不會。
「往後,往後我再也不喜歡陛下了。」不帶說話不算數兒的。
阿妧就覺得自己的心疼得厲害,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卻覺得自己的心都被皇帝深深地傷害了。她趴在皇后的懷裡抽噎,賭咒發誓往後再也不理會皇帝了,然而比她更絕望的乃是皇帝。他才垂頭喪氣地走到門口兒,卻聽見皇后已經在這樣平靜地說著習慣了,往後再也不會失望的話。頓時慌了,急忙大步進來,幾步到了皇后的面前。
「皇后,皇后你聽朕解釋。」他幾乎語無倫次地說道。
「趙妃有孕,這是喜事,陛下又要解釋什麼?」皇后就抬眼笑問道。
她如今的地位這樣穩固,且皇帝寵愛妃嬪天經地義,還解釋個啥?
難懂皇帝每寵愛一個女人就要跟皇后報備?仿佛沒有這個規矩啊。
「不是的,皇后,你聽朕說。朕真的是……」皇帝看見皇后對自己溫和地微笑,就覺得自己的心都疼了,他急忙和皇后坐在一塊兒,想要去抓皇后的手,卻叫一隻小姑娘紅著眼睛狐膽包天地給拍開。
看那小姑娘張牙舞爪,眼睛都哭紅了,皇帝就真的覺得很愧疚了,磕磕絆絆地說道,「朕真的沒有。」他頓了頓,方才低聲對皇后說道,「太醫院跟朕說,她不知怎麼傷了身子,往後都不能有孕了。」
見皇后詫異地看著自己,皇帝就繼續垂著頭說道,「還是前些時候,她說她難受,想吐,因此太醫院就去給她診脈,就發現她的身子傷了。她也沒有懷孕。」
皇帝想到太醫們戰戰兢兢跟自己說這些話的時候,他其實並無觸動,不過是曾經謙侯在自己面前輕嘆過一句話,叫皇帝覺得趙妃有些可憐,就對皇后說道,「小七的身子骨兒本就弱,可你也知道,小七是她……是她的命根子。朕就想著,不如給她個希望。往後從哪裡給她尋個失父失母小姑娘來,就叫她當做自己的孩兒養,也叫她不要日日為小七傷心。」
「陛下的心真的是……」十分複雜和糾結,反正這裡頭的各種操作,皇后是沒看明白。
她就笑了笑。
「朕想了很久才想到這個法子。」皇帝棋藝乃是世人未見的一絕,這齣個餿主意,非要說一個生不了了的妃子有孕往後給她抱個女孩兒來養也是叫阿妧醉了。
她也沒想明白皇帝這複雜的操作到底是為了什麼,總之她就是不哭了,就眨巴著眼睛看著皇帝小聲兒說道,「可是趙妃娘娘怎麼也相信自己有孕了呢?」不能說皇帝說你有孕就有孕了不是?這到底有沒有承寵過,趙妃心裡難道沒個數兒啊?
「太醫把日子往前推了推,因此她信了。」皇帝乾巴巴地說道。
再把日子往前推,那時皇帝還沒有為了皇后神魂顛倒呢。
他……就不說啥了,反正想必面前的幾個女人都懂。
他就羞愧地垂了垂自己的大頭。
「陛下想必還有別的緣故,是不是?」趙妃早就失寵了,皇帝也沒有那麼細膩的心思,為了寵妃往後不能生孩子,還心疼地用這樣的方式來安慰她。
那不成昏君了麼?
那趙妃不是成了奸妃了麼?
「皇后你真是明白朕啊。」皇帝就厚著臉皮往皇后的面前蹭了蹭。
皇后就笑了一笑。
「朕想把小七過在李嬪的名下。」見皇后一愣,皇帝就垂著眼睛低聲說道,「只是只怕趙妃是絕不肯的,又要鬧起來。小七擔心他母親,也大概是不願意的。」
見皇后茫然地看著自己,顯然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起了這個心思,皇帝就握緊了皇后的手輕聲說道,「小七再病弱,再退讓,可是也有野心家想拿小七的出身做文章。他是南朝公主之子,這血緣朕沒法兒抹去。可是朕卻想哪怕是名義上的,也叫小七再也跟南朝皇族無關。更何況六皇子一向照顧小七……李嬪又老實本分,他記在李嬪的名下,往後或許會更輕鬆。」
到時候,七皇子是不是就不必再背負那麼多沉重的東西了?
趙妃這所謂的有孕,就叫眾人將目光都從七皇子的身上轉移開,重新生出對趙妃這一胎的期待,趙妃想必也是一樣的。
她會珍重這個孩子,於是就不會再對七皇子那樣握緊在手中不放。
七皇子知道母親有孕,也不會再拒絕被過給李嬪,皆大歡喜。
且皇帝還想看看,借著這一系列的變故,誰會跳出來,叫他真正地看清楚。
南朝舊臣,當年歸順了他的麾下的太多,誰知道這裡頭有沒有一兩個心懷不軌的?
謙侯說得對。
借著趙妃這次有孕,或許他能夠看清楚很多的人,很多的事,賢良忠奸,他也能看的明白。
趕著他活著,將那些不安定的因素都徹底拔除。
留給太子一個乾淨的,安穩的天下。
他看著皇后沉靜的眼睛,就忍不住露出了一個複雜的表情。
用趙妃一個,來試試這天下。
趙妃只怕這一回,是做了皇后的擋箭牌。
可是他竟然完全沒有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