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了?」
不說阿妧叫這充滿了創意的舉動給驚呆了,連本有些漫不經心的靖王都愣住了。
「是,長公主傳了書信過來,說反賊投降,那頭一個反賊頭子正在送回京的路上。」這侍衛也覺得蠻不可思議的,蓋因這世道吧,投降不是不能理解,可是剛喊出了很鮮亮的口號,之後連半個火星兒都沒打出來就投降的這種反賊,侍衛大哥二十多年了還真的沒見過。
這麼幹脆地投降,自己倒是沒啥,可是有沒有想過被他連累的恭侯和趙貴妃娘娘那淒涼惶恐的心喲?
這簡直就是坑了人家一把,之後拍拍屁股要當一切都不存在的節奏。
「既然已經降了,那父皇還叫我入宮做什麼?」
見靖王不愛入宮的樣子,這侍衛就繼續抽自己的嘴角。
擺出這麼一副冷淡的樣子,要是叫皇帝看見,也不知該多受傷。
皇帝陛下最近簡直就蒼老了十歲。
「陛下仿佛是想叫殿下入宮去問個主意,這事兒蹊蹺得很,且仿佛那反賊的頭子,當年和殿下在戰場上見過,殿下或許還會熟悉一些。」
見靖王沉默地看著自己,侍衛大哥繼續想了想,見阿妧眼巴巴地趴在寧國公夫人的懷裡看著自己,決定再友情貢獻點內情啥的討個好,壓低了聲音說道,「這次遣送反賊入京的,聽說是林三公子。」他說完了這個,頓時就見阿妧的眼睛亮了。
「三哥哥要回來麼?那三姐姐呢?還有我姐姐呢?」林唐都能回來,那想必阿寧和阿蘿也要回來的吧?
「仿佛長公主恐這些反賊多生變故,因此這一次只命林三和元秀郡主回京。」這侍衛就繼續爆料兒,看起來其實也蠻有八卦的天賦,和已經不知何時湊過來兩隻眼睛放光的寧國公父女蹲在了靖王的腳下,仨人兒頭碰頭,竊竊私語地說道,「可別說是我說的,我就是偷偷聽見陛下提了這麼一句。元秀郡主這次回來仿佛是要於貴府世子成親來的,聽說成親之後就不會回南邊兒了。」
寧國公頓時和閨女抱頭痛哭了起來。
「真的是這樣麼?那就太好了!」
不然寧國公世子太可憐了。
阿妧她大哥生得那樣的人才,這和他年紀相仿的豫王兒子都三個了,可世子大人的媳婦兒還沒見著呢。
寧國公和阿妧都為林珩感到了苦盡甘來。
「多謝你!你真是個好人!」寧國公得到了這麼好的一個消息,幸福得無以復加,用力地握住了這侍衛的大手搖了搖,這才撒歡兒跑了。
見寧國公去給兒子報喜,連老大難林珩都要成親了,靖王就冷哼了一聲,覺得不婚聯盟里出了個叛徒,先將趴在地上的阿妧給托起來放在自己的椅子裡,這才對那對自己很討好仰頭的侍衛說道,「既然如此,那就去見見父皇。」他就跟對皇帝開恩了一般地走了,只留了寧國公府滿堂的寂靜。
許久,南陽侯夫人的臉上方才露出了歡喜。
「阿唐要回來了?」
她這個時候滿心裡都是在外吃苦數年的兒子,哪裡還顧得上正跪在自己面前的兩個庶女,抬手叫她們起來給送出去,這才忍不住紅了眼眶喃喃地說道,「這臭小子!還知道回來!」
林唐這去了南邊兒,雖然書信不斷,還時常將自己的戰利品送回來討老娘的歡喜,然而南陽侯夫人怎麼可能不擔心兒子?且林唐這也是要成親的年紀了,可是南陽侯夫人給他書信提及婚事,這兒子卻總是只有兩個字來回應。
「不急。」
他不急,可是南陽侯夫人急著抱孫子啊。
這兩年雖然兒子總是說著不著急,可是南陽侯夫人已經拿出了當年挑女婿的勁頭兒來給自己挑個兒媳婦兒,這挑遍了京中,倒是當真挑中了一家好姑娘,同樣是勛貴出身,也生得十分美貌,性情也爽利,很合南陽侯夫人的性子。
只是她拿不定林唐的想法,恐那小姐不得兒子心意,因此不敢為兒子做主,不能在人家面前提及此事。一想到林唐這次要回來,她就急忙對太夫人說道,「若是阿唐回來,這婚事我瞧著,是不是可以給定下來?」
「還是要看阿唐。且男子漢志在四方,他才多大,只怕還是要回南邊兒去。」太夫人也很想念孫子,此刻蒼老的臉上就露出笑容來,對南陽侯夫人說道,「親事雖然要緊,可是你也想想人家姑娘家的苦楚。若嫁給阿唐,阿唐卻回了南邊兒,那人家姑娘不知在府裡頭很寂寞冷清?這也太對不住人家姑娘。可若是只定親不成親,那也是耽誤人了。」
太夫人頓了頓,猶豫著說道,「且我冷眼瞧著,這些在南邊兒的小子們都和阿唐差不多的年紀,這都急著建功立業,也都沒成親,咱們也不必著急。」
「可是……」可她就一個兒子啊。
「你也要問問阿唐,這朝夕相處的,在長公主麾下可有心儀的姑娘?若是那樣倒是極好,小兩口兒都在長公主面前,兩個人彼此也親近,又不必夫妻分離。」
想當年太夫人覺得最對不住南陽侯夫人的,就是兒子成親之後就去打仗,將老娘兒女都丟給妻子叫妻子獨守空閨還要為他擔驚受怕。可是就這麼為他空守了多年,這王八蛋竟然還帶著許多美人回來,那一刻,負心人都不能用來形容南陽侯了。
她想到南陽侯夫人的前車之鑑,就對此刻就要給林唐娶媳婦兒興趣兒不大。
「阿唐若是能留下來就好了。」南陽侯夫人就失望地說道。
「你這說的就不對。他正是年紀輕輕年輕力壯的大小子,難道在京中混吃等死?若他沒有這個機緣也就罷了,然他如今既然有這個本事能在長公主面前立足,那咱們怎麼能拖他的後腿?」
見南陽侯夫人慾言又止,太夫人的臉色就溫和幾分,拍著她的手背兒和聲說道,「我知道你這做娘的心裡心疼兒子,也是操心他的姻緣。只是玉不琢不成器,這些小子們就得這麼磨礪,往後才能成為支撐家門的頂梁。不然你還想阿唐去做那等提籠架鳥兒,為了個花魁和人打架一字千金的膏粱子?」
「老太太,我明白。」南陽侯夫人就急忙說道。
「這男人吶,你就得叫他們在外闖蕩。累世的勛貴,百年的世家。誰家都是這樣過來的。不然,若家裡的爺們兒們都不爭氣……」
太夫人下意識地就看了看大門口,那兒,她最不爭氣卻格外有運氣,最擅長狐假虎威的長子早就跑得沒影兒了,只留下一隻軟乎乎歪頭懵懂看來的小閨女和他家看似溫柔實則力拔山兮氣蓋世的媳婦兒,太夫人的嘴角就抽了抽繼續說道,「有那家裡都不爭氣,一個出息男人都沒有的,就得走媚寵的路,反倒就是叫家中的女人吃苦了。」
林家可真不是不爭氣。
雖然寧國公廢柴了些,不過曾經他老子,之後他弟弟,再之後他媳婦兒他兒子,都蠻爭氣,因此寧國公大人也算是無憂無慮地長到了如今了。
寧國公太夫人說的是那種家裡男人一個都頂不住的,一家子沒個可靠的男人,可不就是得想著把自家的女孩兒給塞進宮,或是聯姻皇家諸王,或是聯姻勛貴,等等……
那樣的女孩兒心也累。
哪裡有她家狐狸那樣幸福地長大呢?
話說這父女倆……還都很幸運啊。
太夫人突然抽了抽嘴角。
「那阿唐的婚事,我就暫時不提。」
「你也得問他一句可有沒有心上人。長公主麾下的都是最好的姑娘,若他當真動了心,其實咱們也放心。」
在顯榮長公主面前的都是世家貴女,論門第,論女子本身,都是最好的,太夫人還真的蠻想祈禱孫子在南邊兒女將堆兒里給她娶一個好好兒的孫媳婦兒回來。不然這年頭兒知人知面不知心的,就不提別人,只說魏陽侯府的周玉,這兩年倒是有些直爽疏闊的名聲傳出來,為人稱讚。
可是當年不是她把阿妧給撓得滿臉血,還口出惡言麼?
太夫人是真不敢信這些外頭的人了。
「那倒是極好的。」若林唐有能耐拐一個女將回家,那南陽侯夫人做夢都能笑醒,她一時眼睛裡都充滿了光彩,恨不能立時就見兒子回家。
只是林唐遠在江東,還是帶著反賊一塊兒回來,那哪兒有那麼快呢?她等了又等,恨不能翹首以盼,甚至兩個庶女的婚事都有些顧不得了,還是寧國公夫人瞧著她如今沒有心思在籌備婚事上,因此日日坐鎮南陽侯府料理兩個庶出女孩兒的婚事。
阿妧就覺得母親累著了。
雖然寧國公夫人一向做事周全,神采奕奕,可是誰挨累誰知道,她心疼自己的母親,就開了自己的小庫房找了許多的滋補的藥材來天天給母親進補,還自己親手做,竟也習得了一二廚藝。
發現好藥材不多,十姑娘想了想,決定入宮來皇帝陛下的內庫里「看看」。
「這麼說,你姐姐不回來啊。」埋頭搜颳了皇帝的庫房一圈兒,十姑娘捧著最後的一點兒金絲血燕和什麼大朵大朵的雪蓮肉桂鹿茸啥的,包了一個大包裹眉開眼笑地背了這大包裹蹣跚著走出了皇帝的庫房。
她小小的身子卻背著那麼大的一個滾圓滾圓的包裹,就跟一隻小倉鼠似的,皇帝陛下也不怎麼心疼這些藥材,見她艱難地兩隻小爪子抓著系在胸前的帶子,就伸手給她解開自己提著。
剛剛搜颳了這皇帝,阿妧也不好意思卸磨殺驢,就亦步亦趨地跟著皇帝走。
她開心得眼睛都彎起來了。
見她真心喜悅,皇帝的臉上也露出笑容,又賊兮兮地湊過來。
「不回來。」阿妧搖了搖小腦袋。
皇帝陛下和十姑娘一塊兒嘆氣。
阿妧嘆完這口氣,側頭目視皇帝。
皇帝就有點兒尷尬了。
「那個什麼……朕不是看你許久沒見你姐姐了麼,你一定很想她,是不是?」老臉一紅,皇帝勉強為自己辯解了一下,見小姑娘一臉不相信地看著自己,他咳了一聲,緊張地抓著這大包裹就低聲對阿妧問道,「對了,你姐姐也是能嫁人的年紀了,有沒有想過嫁給什麼樣兒的男子?朕給她賜婚啊?」
他一副對阿蘿十分痴心的樣子,只是阿妧見他並未想著把阿蘿搜羅進後宮,就很放心地搖了搖頭說道,「這得問我姐姐。」
「對對對,得問你姐姐。」皇帝連聲說道。
看他吭哧吭哧的,阿妧倒是有些同情他了。
這後宮三千妃嬪,還非要在心底惦記個不能得到的姑娘,心裡苦吧?
不過活該。
她想到之前太夫人說過的南陽侯夫人在家守著家門日夜擔驚受怕的可憐,最先想到的,卻是皇后。難道皇后那些年就沒有為皇帝擔心得夜不能寐麼?
更何況南陽侯夫人好歹還有個很好的婆婆,可是皇后卻要穩固後宮,還要幫助豫王來壓住前朝,那得花多少的心血?然後這皇帝陛下就喜滋滋地帶著美人兒回來了,這換了個強勢些的皇后,捅死皇帝自立為……捧兒子做新君都有了。
「陛下,我曾經看書的時候有過一句話,覺得很有道理。」
「什麼話?」皇帝急忙問道。
阿妧頓了頓,小腳兒默默地碾著面前的地上。
「滿目山河空念遠,不如憐取眼前人的。」她小小聲兒地說道。
「這是啥意思?」皇帝頓時就茫然了。
打打殺殺皇帝在行,可是這念詩啥的……
「你作的?聽起來很有才氣啊。」
阿妧無語地看著這皇帝,深深地覺得趙貴妃的不容易,這詩情畫意地伴君這麼多年,硬是沒把皇帝給薰陶出來啊。
「總之,這句話最合適的就是陪伴自己,風風雨雨都陪著自己經歷卻不離不棄的人了。」阿妧見皇帝點頭,其實還是一副沒懂的樣子,忍不住有些失望。
她一失望就轉身哼了一聲撇開了皇帝陛下走了,走了幾步卻又轉回來,搶過了皇帝手裡的大包袱又背在了自己的小身子上。她也知道自己這般任性,乃是仗著皇帝喜歡他,不捨得罵她,因此才會這樣輕狂,可是這一刻,她突然就想把皇帝給丟下了。
滿眼的美人兒如花,可是哪一個能別得上年少相伴,為他付出了那麼多的皇后呢?
她撇開小短腿兒就走了,仿佛入宮一趟就當真是為了給寧國公夫人拿些珍貴的藥材,可是之後許久沒有入宮,皇帝陛下就受不了了。
雖然不知阿妧是因為什麼彆扭起來,可是皇帝陛下卻想念她,反正對小姑娘低頭也不丟臉,他就親自叫人來請她。
阿妧本覺得自己甩了皇帝的臉有些不安,如今見皇帝竟然沒有怪罪自己,就十分感激地進宮去了。
宿命的對手再一次相聚宮中,電閃雷鳴,五星連珠,千年難遇。
在這激烈碰撞,日月無光的時刻,京外,已經長成為英俊磊落的男子的林唐,看著遙遙的城門,目光複雜地垂了垂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