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阿姣迷茫的樣子,順昌侯夫人就知道,元英在自己面前的胡說八道,阿姣什麼都不知道。
既然兒媳婦兒不知道,她也樂得糊塗。
人吶,到了她這個年紀,正應該難得糊塗。
她只是慈愛地寬慰了阿姣,叫她不必放在心上,且對她說了些元英這小子毒得很,一點兒都不喜歡孩子,這才叫阿妧和阿姣姐妹兩個去說話兒,自己罵罵咧咧地去收拾龔氏去了。
見順昌侯夫人大步流星地走了,那豪邁的身影當真是個女中豪傑,阿妧就默默地崇拜了一下,抬頭對低眉垂目的阿姣笑嘻嘻地拱著小爪子說道,「真是患難見真情。若不是……我還不知道侯夫人是這樣慈愛的人呢。」
「母親一向慈愛溫柔的。」阿姣就柔聲說道。
這年頭兒,能說出順昌侯夫人是個慈愛溫柔的人,也只有眼前這兩姐妹了。
至少別去看順昌侯大人那心酸被壓迫的一生和龔氏那高高腫起的臉吶。
「既然侯夫人都不著急,那大姐姐也別放在心上了,沉甸甸的心事在心裡,那得多難受呀。」阿妧就將手裡的燕窩送給阿姣說道,「這是陛下賞的金絲血燕,最滋補的。二姐姐處我都沒給,她如今補得也太過了。」
阿馨的日子過得特別好,再沒有一處不順心的,如今生了兒子,慶陽伯府上下拿阿馨當祖宗,天天滋補,前兒阿妧去看望姐姐,一見嚇了一跳,蓋因她家二姐姐小臉兒都圓了。
只是利落的脾氣還沒忘,那把慶陽伯府管得風生水起的。
仿佛從嫁人之後,阿馨就再也不提啥賢良淑德溫柔乖巧了。
慶陽伯府上下仿佛也很喜歡阿馨的爽快,而不是她的溫柔。
這反正都是天作之合就是了。
「你二姐姐前兒來了一趟,的確是圓潤了些。只是都說心寬體胖,心裡沒有憂愁,自然是會胖了的。」
阿姣想到了妹妹,自然臉上露出了笑容。她和阿馨一向姐妹情深,同胞所出自然是沒有二話的,一想到妹夫孫詞一向離不得阿馨的模樣兒就忍不住微笑起來,笑著說道,「都說是天作之合,你二姐姐這門婚事極好。」
孫詞是個憨厚木訥的脾氣,阿馨卻本性活潑伶俐,這兩個人在一塊兒的時候,她見孫詞都移不開放在嘰嘰呱呱的妻子身上的眼睛。這樣的婚事就叫阿姣感慨地說道,「父親,到底做了一件好事。」
她心裡對父親南陽侯是有怨恨的。
可是只有阿馨的這門婚事,她感激南陽侯。
感謝南陽侯將慶陽伯府的婚事留給了阿馨。
阿馨如今的幸福就證明,當初南陽侯是當真用心為女兒挑選了丈夫的,這就是一番慈父心腸了。
「燕窩怎麼拿了這麼多?你是不是都拿來給我了?這是陛下賞給你的,你自己用著對身子也好,都給了我反倒是……」
阿姣一邊說正一邊打開了阿妧手裡的小包袱,見裡頭整整齊齊地碼放著一盞盞的血燕,就忍不住驚呼了一聲。血燕難得,特別是這種進上的金絲血燕,也只得宮裡的娘娘們才有了,尋常人家尋來了的也不及這般上好,雖然阿妧一向大方,可是阿姣卻搖了搖頭。
「你一心為了我,我明白。只是我已經偏了你多少好東西了?再要,我這臉都沒地方放了。」
「大姐姐只用著,這玩意兒年年有,我屋裡還剩下許多,若吃得好,我,我再跟陛下去拿。」
阿妧就把燕窩往阿姣的手裡推了推,低聲說道,「大姐姐這兩年心力交瘁,我都明白。我只有在這上頭關心你了。」她抿了抿嘴角方才輕聲說道,「給大姐姐補身子,老太太也能放心大姐姐呢。」
若說太夫人不愁阿姣無子,那是胡說八道,就阿妧就好多次看見太夫人往佛堂去偷偷兒求佛祖趕緊給阿姣一個孩子,哪怕是先開花後結果,先給個閨女也行的那種。
更何況,她雖然給了阿姣燕窩,其實……
也是為了掩飾。
滿府里她只送了太夫人和寧國公夫人之外,餘下的金絲血燕,大部分都叫她求靖王使人送去了阿蘿處。
可若是只給阿蘿一個,太過顯眼,或許會叫人說道她心裡只有親姐姐,卻沒有別的姐姐。
因此分潤了阿姣一些,不會叫阿蘿叫人惦記非議,也不會叫阿妧被人拿住話柄。
她對阿姣是存了一點點小算計的,此刻見阿姣真心為了自己,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只是再不好意思,想到阿蘿能用到這樣珍貴的燕窩,她心裡就美滋滋的,也就不在意阿姣手裡的這一點點燕窩了,仰頭就認真地對阿姣嬌嬌地央求道,「大姐姐就收著吧。這送了人的,哪兒有還拿回來的道理?若大姐姐覺得這是好東西,往後有好東西了也想著我一些就好了。」
她心裡藏著心事,就抿了抿嘴角,拉著阿姣偷偷兒說道,「還有一件事兒,若二姐姐知道一定得發火兒,二嬸知道也不會高興。大姐姐一向溫柔,因此這事兒我就先跟你說。」
她將阿妤進宮去和七皇子哭訴樂陽郡主的可憐和南陽侯夫人的狠毒的事兒給說了,一板一眼地說道,「仿佛她能進宮還是趙貴妃的手段。趙貴妃本還想把她給養在宮裡,陛下給拒了,說她還有嫡母呢。」
「還有這事兒?!」
「大姐姐,我瞧著她是個愛鬧事兒的性子,你慢慢兒跟二嬸說,叫她別動氣。雖然若我告狀,老太太還能把她關起來,只是她如今已經是嫁人的年紀,這在寺裡頭若是鬧出什麼不好聽的,反倒叫老太太惱火。且我瞧著趙貴妃不是個善罷甘休的性子,阿妤就算關起來也消停不了。不如給她尋個妥善些的人家兒,叫她嫁人算了。」阿妧就縮頭縮腦賊兮兮地說道,「早年兒長公主府的容小公子不是很喜歡她麼?去問問唄,容公子還願不願意娶她呀?!」
她的一雙大眼睛滴溜溜地轉,阿姣就抽了抽嘴角。
她一根手指頭點在妹妹的眉心上。
「定然是不願意的。」她就嘆氣道,「前些時候我遠遠兒的見過容公子一面,他看起來可不愛和咱們家再有瓜葛了。」
「可惜了的。」
「這事兒我記下了,回頭我去和母親說,不要叫你在裡頭參合。」南陽侯夫人到底對阿妧有些心結,因此阿姣就不願妹妹參合在其中,引南陽侯夫人忌憚。
「知道啦。」阿妧其實也不愛管阿妤的破事兒。
只是她看著阿妤梨花帶雨,就想到從前阿蘿被阿妤那樣使喚,哪怕過去這麼多年,可是這份惱怒卻依舊在她的心中不能散去。
見阿姣對自己微笑,阿妧就扭了扭小指頭。
她小小聲兒地說道,「我雖然有些壞心眼兒,可是大姐姐,我也是真的討厭七姐姐。」她小鼻子小眼兒地開始板著手指頭說阿妤許多令人生氣的事兒,阿姣就含笑聽著,看著這白嫩嫩的小姑娘在陽光底下對自己說著稚氣卻故作高深的話。
她時不時地遞給阿妧一碗茶,見她捧著茶咕嚕咕嚕地喝著,不由想到了當年。
與蒙昧的阿妧不同,她其實是記得那位阮姨娘的。
記憶里那個女子長年都在生病,可是臉上卻總是有溫柔的笑容,她看著那個傻傻地總是在地上滾的小傻子滿眼都是寵愛。
仿佛不論阿妧變成什麼樣子,她都是那樣地愛著她。
後來,她死了,阿妧變得聰明了,可是曾經那一幕她卻永遠都忘不了。
單薄憔悴的女人將流著口水咿咿呀呀乖乖撲進懷裡的小孩子抱著,就跟那是她的全部一樣兒。
阿姣卻總是不明白。
阮姨娘大概是生育兩個女兒,因此雖然不大得寵,可南陽侯還是勉強對她不錯,樣樣兒都比照樂陽郡主給她份例,可是阮姨娘這樣錦衣玉食,卻依舊那麼單薄病弱,看起來蒼白得厲害。她還總是躲著南陽侯夫人走。
也是從那個時候,對比了張揚得在南陽侯夫人面前炫耀得寵的樂陽郡主之後,低調躲閃的阮姨娘其實令阿姣對她的印象很好。她把自己關在小院子裡不去爭寵,阿姣就更對她有幾分獨特的印象。
阮姨娘沒有阿蘿和阿妧那麼美麗,然而卻總是很溫柔。
她是真正地愛著自己的兩個女兒,卻並沒有看到她們如今光彩的人生。
也或許……
或許是阮姨娘的死,才令阿蘿和阿妧擁有了眼前的這一切也說不定。
見阿妧仰著雪白的小臉兒開開心心的,阿姣就掩住了心中的思慮,笑吟吟地聽著阿妧說話。
留在京中的幾個姐妹裡頭,她也只親近阿馨和阿妧了。
餘下的姐妹,南陽侯府的兩個庶女她從未打過交道,也不願去親近庶妹傷了母親的心,生下的三房的阿芝和阿靜……
阿姣就皺了皺眉。
「不喜歡你七姐姐就不喜歡,難道還一定要做出姐妹情深來叫人看笑話?」阿姣頓了頓就握著阿妧軟乎乎的小爪子溫聲問道,「你八姐姐呢?她如今有沒有擠兌你?」
林三太太才被拖走的時候,阿芝正經安靜了一段時間,夾著尾巴做人。待過了一年多,當發現林三老爺雖然厭惡林三太太,可是對她這個女兒卻並未厭棄,阿芝就又抖了起來,不敢在林三老爺面前鬧事,卻在姐妹齊聚的時候給了阿妧幾次臉色看。
只是十姑娘是有靠山的人呢,一次阿芝當面說阿妧仗著年幼和男人糾纏不清,叫來接阿妧去王府玩兒的靖王聽見,靖王抬手摺了一旁的柳枝就給了阿芝一下子。
這一下子叫阿芝躺在床上一個多月,從此阿芝就不敢對阿妧露出敵意。只是卻依舊橫豎看不上她。
「還好吧,只是最近八姐姐總是回外祖家,我有些擔心。」
「擔心什麼?」阿姣就牽著妹妹回了自己房裡,進門叫她坐在自己的身邊,取了桌上的果子精細地扒皮,見阿妧感激地捧著果子小口小口地啃著,倒是覺得自己就跟養了個小孩子似的。
阿妧見她含笑看著自己,抓了抓頭就含糊地說道,「我擔心她著了她外祖家的道兒。」林三老爺如今對阿芝是徹底失望了,叫幾個被自己親自訓誡過的大丫鬟來看管阿芝,之後就開始給阿芝尋摸人家。
再失望,可到底是親閨女,林三老爺就覺得百般為難。
蓋因阿芝的夫君人選不好挑啊。
這得什麼樣的男人才能忍受阿芝?
都說若怨恨誰家,就養個敗家閨女嫁給這家裡,保證一家子都家破人亡。
阿芝就有點兒這兒意思了。
林三老爺又不能坑人,只是阿芝若還是在家中,他又擔心阿芝往後嫁不出去越發心性不好,不得不硬著頭皮想挑一個知道阿芝性情並且願意看在林家權勢的份兒上容忍阿芝的男子。
只是叫阿妧冷眼旁觀的,阿芝如今的性子越發地壞了,尖酸刻薄,若說阿妤還知道裝模作樣,偽裝自己是個嫻靜柔弱的美好女子,那阿芝就當真是什麼都不在意了。她吃定了林三老爺不會不要自己的女兒,越發肆無忌憚。
小氣刻薄,尖酸愛占小便宜,還總是一副矯揉造作的故作嫵媚風流,總之,如今連太夫人都不樂意看見她了。
然而就是這麼一副繼續非要和家裡鬧騰的阿芝,卻偏偏和外祖家十分親近,還有點兒言聽計從的意思。
這可怎麼好呢?
林三太太被拖走之後,阿芝的外祖家曾經來過人,仿佛是阿芝的舅母進府里來安慰她,阿妧只見過她們家一回,就在心底生出了巨大的疑惑。
她三叔的髮妻,阿寧和林羽的生母,那是撿來的吧?
不然,怎麼會和這一家子相差那麼多。
只見過一面,阿妧就再也不想和那家裡打交道。
只是阿芝卻親近極了,親近得不得了。
她揉了揉自己雪白的小臉兒,簡直不知該對阿姣說點兒什麼來表達自己的匪夷所思,只低聲說道,「這兩年八姐姐叫他們哄去了不少的首飾衣料。仿佛我聽說三叔給八姐姐的金銀都被他們要走了許多。大姐姐,我覺得若當真是很好的外祖家,那怎麼可能會哄八姐姐的銀子?我瞧著不好,只是從前提醒過八姐姐一回,她卻當我是要害她。」
阿妧又不是二皮臉,阿芝既然不領情,她就再也不說了。
她正哼哼了兩聲,卻見外頭正走進來兩個青年。
一個是靖王,一個是元英,這兩位的目光分別落在姐妹兩個人的身上。
只是見靖王臉色冷淡,元英臉色凝重,阿妧就歪了歪頭。
「你這是怎麼了?」見元英俊秀的臉上露出幾分陰沉,阿姣急忙上前關切地問道。
元三公子在看見媳婦兒的一瞬間,微微緩和的俊秀的臉,搖頭說道,「沒什麼,朝中出了些事兒。」
他頓了頓,頭疼地揉了揉眉心,看了臉色平靜的靖王一眼低聲說道,「趙貴妃和恭侯只怕要不好過了。江東有悍匪造反,高舉義旗,口口聲聲說是光復南朝,連未來南朝的皇帝都給挑好了,就是前朝皇子恭侯。如今就等著給他家陛下打下萬里山河呢。」
雖然這份忠心令人欽佩,只是要命的是……
這位義士心中的陛下,還在帝都,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討生活呢。
「要完。」元英就對恭侯下了一個決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