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的聲音裡帶著冰冷的怒意。
「在你的心裡,本王是個對糰子三心二意的人麼?!」
這糰子就這麼不相信他?
當然,靖王也承認,曾經被自己抱在懷裡撒嬌,拱來拱去的胖糰子,如今已經成了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這種差異的確令他有些感到怪異。
她再也不能被自己抱在懷裡了。
靖王竟感到有些失落。
懷裡總是沉甸甸胖嘟嘟,仿佛將他的手臂都給占據了的小糰子,如今遠遠地站著,用雖然依舊親密,卻不再是親昵得密不可分的模樣面對自己,靖王這都兩三年了,都沒有回過勁兒來。
要不怎麼說人生的第一個糰子最重要呢。
當曾經擁有過這世上最胖嘟嘟軟乎乎毛茸茸很乖巧可愛的小糰子之後,靖王如今看誰家的糰子都不再順眼,總是能挑出很多的毛病來。這就叫靖王府里如今空蕩蕩的了。當然,人家家的糰子看見靖王殿下就嗷嗷嚇哭什麼的就別提了。
他本就是個隨心所欲的人,沒有再看中誰家的糰子,因此寧缺毋濫。
可是靖王殿下也決不能容忍曾經對自己很親近很討好的阿妧,主動給自己介紹什麼糰子!
弱小無力的時候知道抱他這金大腿,這長大了能自己保護自己了就把他沒心沒肺丟在一旁?
這糰子不是始亂終棄麼!
「我只是擔心殿下寂寞。」阿妧怯生生地咬了咬自己的手指,她和靖王因為這種事已經有過幾次的紛爭了,因此十分熟練地給靖王順毛,很討好地蹭過來揪著靖王的袖子搖了搖,見他冷哼了一聲,就小聲兒說道,「如今我大了,為了避嫌,都不怎麼去殿下的王府玩兒去了。饅頭叔都曾經跟我說殿下很寂寞。我心裡也很擔心殿下呀。」
叫阿妧說,靖王殿下寂寞個啥喲。
天潢貴胄,生來尊貴,竟然還叫家中的總管擔心寂寞?
趕緊娶個王妃,再多生幾個小糰子,那人生多麼的幸福啊。
話說靖王殿下怎麼還不成親?
豫王殿下和豫王妃都已經生了第三個了!
「你上回說喜歡蘇州園林,前些時候我叫人去採買了湖石等物,已經修建好了,你過來看。」
這兩年靖王府里多了不少的東西,什麼桂花樹,魚塘荷花池,還有小橋流水,還有什麼這糰子美其名曰的漱芳齋等等,滿登登地將靖王府給裝滿了。見這小東西眼睛亮了,卻努力露出一張矜持的漂亮的臉孔來虛偽地擺手,靖王就冷笑了一聲,握著阿妧纖細的手臂將她給拉到面前。
「從小兒就糊弄本王,如今你大了,膽子也更大了!」
「我心裡可掛念殿下了,怎麼會糊弄殿下呢?」
靖王的大手炙熱,緊緊地握著阿妧的手臂,小姑娘只覺得這隻大手堅硬強勢,此刻貼在靖王的手臂上,叫她莫名有些慌張。
他這麼生氣,可別一口把她給吃了。
「好了。」寧國公夫人就見靖王擺出不依不饒的樣子,也知道靖王這兩年少了糰子鬱悶,急忙笑著將阿妧給拉出靖王的懷裡笑著說道,「你們從前感情好得不得了,一天不見都想得慌,怎麼大了大了,懂事兒了,反倒總是拌嘴?」
她這話雖然是對阿妧嗔怪地說著,卻是意有所指,靖王抿了抿嘴角,有些不悅,因此便沉聲說道,「並沒有拌嘴。只是阿妧對我有了幾分生疏。」就算不是糰子了,也是他看著長大的小表妹,這麼疏遠令人不高興。
「她大了,也知道避嫌,這有什麼。」寧國公夫人就偏心阿妧笑道。
軟乎乎的小姑娘蹭進了母親的懷裡,探頭探腦去偷看不遠處英俊逼人的青年。
她這副賊兮兮的樣子,與從前當糰子的時候沒有分別,不過是如今越發地知道裝模作樣裝淑女罷了,靖王見她一雙微微上挑的大眼睛裡露出幾分狡黠,滿腹的怒意竟然對她發不出來,許久,方才輕嘆了一聲,對阿妧招了招手。
他明顯是緩和了,阿妧這才眉開眼笑地滾到他的面前,坐在他身邊的座位上,討好地拿一旁的點心給他。靖王面無表情地接過,掰了一半兒給她。
阿妧見他還知道分給自己,心裡越發放鬆,美滋滋地吃了。
她專心地捧著手心兒里的點心,一小口一小口地吃著,漂亮的小臉兒臉頰鼓鼓,瞪圓了一雙嫵媚的眼睛,寧國公夫人眼裡就露出不容錯辨的疼愛。
只是她也並不願靖王總是和阿妧置氣,見靖王手裡掐著那半塊點心,修長的手臂撐著自己的臉頰靜靜地看著吃得眉開眼笑的小姑娘,還伸手去給阿妧擦了臉上的點心碎末兒,就知道這兩個人又和好了。
心中放心,她這才笑著對南陽侯夫人說道,「叫弟妹見笑了。這兩個孩子,總是鬧騰得不得了。」她得了太夫人的一個眼神,就斟酌著對南陽侯夫人笑道,「這女孩兒啊,一年大兩年小的。就比如咱們阿妧,曾經多么小小的一個?如今都已經長大了。」
阿妧已經顯露出了少女的風姿,白皙精緻,又多了幾分稚氣的嫵媚,生得雖不及她的姐姐阿蘿,卻也是楚楚動人。
南陽侯夫人怔怔地看了阿妧一會兒。
她突然有些記不得阮姨娘的臉。
阮姨娘是那麼美貌的女子麼?
不然,怎麼阿蘿和阿妧,都各自生得如此美貌?
「也是伯娘教養得好。」阿姣的手中緊緊地扣著妹妹給的盒子,只覺得心中感激得無以復加。
這並不是期待這匣子裡的藥方子是不是有用,而是發現妹妹是真的在掛念自己,全心為自己打算的快樂和幸福。
她憐惜地看了正湊過去小聲兒和靖王分享點心滋味兒,見靖王搖頭不要,就還如同年幼時那般掐了些點心托著小爪子餵給靖王,不知怎麼,就覺得那些拌嘴和靖王的惱火,都不算什麼。
他們依舊如同曾經時那樣親近,不過是換了方式而已。
「有伯娘細心地照顧十妹妹,十妹妹姿容氣度,自然都是最好的。」阿姣頓了頓,就笑著說道,「我聽夫君說,十妹妹在宮裡和陛下下棋,還時常贏了陛下幾盤,陛下都贊十妹妹的棋藝高深。」見寧國公夫人嘴角抽搐了一下,阿姣是個溫柔敦厚的性子,茫然了一下就急忙笑著繼續說道,「如今外頭,那些豪門世家想要和十妹妹手談一局都不可得,都引為憾事。」
寧國公府十姑娘是個很桀驁的姑娘。
人家下棋只和兩個人下,一個是皇帝陛下,另一個是誠王長孫。
換了別人,都見不著十姑娘的面兒,就都叫寧國公府給推了。
開玩笑,和皇帝陛下當心靈棋友的姑娘,能隨便兒和人下棋麼?!
「陛下如今棋藝越發精進,我贏了的那幾局,實在僥倖得很。」阿妧見靖王嘗了嘗自己給他的點心,一張小臉兒都開心起來,回頭自己吃自己的,聽到這個就抬頭笑嘻嘻地說道,「且物以稀為貴,我這滿京城的和這個下那個下,那不是沒有身價兒了麼?」
她俏皮地眨了眨自己的大眼睛,露出幾分狡黠來。
阿姣看了這狡猾的小姑娘一眼,不知怎麼就從她身上又看到了曾經鬼頭鬼腦的胖糰子。
她低頭笑了起來。
「嫂子要跟我說什麼?」南陽侯夫人卻看著寧國公夫人問道。
她覺得寧國公夫人話裡有話兒。
「也是前些時候阿唐給老太太來了信兒。」林唐如今在顯榮長公主麾下,雖然在人家長公主眼裡女將更尊貴一些,不過林三公子也算是武將之後,混得也還算不錯,至少面對兩個妹妹時候不必跟別的小夥伴兒一樣苦逼地拱手束手喚一聲「林大人」這種。
他守著兩個妹妹,自然得太夫人的關切,時不時就有信件入京,這一回就提及了一件事兒來。寧國公夫人就對警惕的弟妹溫聲道,「弟妹,阿唐說他記得,四丫頭與五丫頭如今已經快十六了。」
南陽侯夫人一愣,之後露出幾分異樣。
「阿唐來跟老太太說的?」
「他信上提了這一句,說是女子的韶華易逝,若錯過了花期,只怕這一生都要艱難困苦。」
太夫人也不知道一向不怎麼理睬庶妹的林唐怎麼會對兩個小透明兒的庶出妹妹生出這樣的感慨來,見南陽侯夫人臉色僵硬,她便溫聲安撫道,「阿唐只來給我寫信,卻不跟你說,就是擔心你心裡過不去。」
南陽侯夫人不喜庶女,林唐不願再提及兩個庶妹給母親的心裡插刀子。
「只是他說得也對。四丫頭五丫頭年紀也大了,若再不尋摸人家兒,只怕就蹉跎成了老姑娘。到時候莫非叫她們一輩子都困在南陽侯府里?她們下頭還有阿妧幾個呢,往後莫非連阿妧都出嫁了,卻偏要叫她們繼續沒個著落的道理?」
見南陽侯夫人沉默不語,顯然是轉不開這個彎兒,寧國公夫人就柔聲說道,「這一則是為了兩個丫頭,另一則,卻是為了你。你做嫡母的若刻薄,往後怎麼給阿唐娶個好媳婦兒?」
「我並沒有不想叫她們嫁人,只是……」南陽侯夫人就沉默了起來。
她動了動嘴角,用力握緊了長長的裙擺。
她自認並不是一個刻薄的嫡母,雖然不樂意見到庶女們,可是按規矩該有的,也都給了庶女。
她還預備了不薄的嫁妝,想著往後庶女們出嫁,也叫她們雖不至於十里紅妝,至少後半輩子會安享太平富貴。
如今還沒有提及兩個庶女的婚事,實在是南陽侯夫人的心裡舉棋不定。
阿姣多年沒有有孕,只怕身上是有些不好的地方,她求神都求得絕望了,本想著實在不行,就給阿姣身邊的大丫鬟開了臉兒給了元英,只要那丫頭生個一兒半女的,到時候記在阿姣的名下也算是叫阿姣能站穩腳跟。
只是她卻想著,丫鬟的身份卑賤,若充作嫡子只怕順昌侯府和元英會不滿,正聽了南陽侯的一個妾室的話兒,想著若是將庶女給了元英,那對阿姣也有幾分好處。
阿姣是嫡女,自然壓得住一向小透明兒的庶女,且生下的孩子還和阿姣有幾分血脈相連,往後……
「這話誰跟你說的?!」她猶豫不定恐愛女傷心,且方才寧國公夫人再三地勸阿姣決不能給元英送女人,南陽侯夫人雖身在局中急病亂投醫,卻也叫寧國公夫人給說動了心。
如今她越發遲疑,就小心翼翼地將自己的謀算給說了。太夫人本臉上帶著幾分笑意地聽著,聽了這話,頓時一張蒼老的臉冷冰冰地沉了下去,露出了連阿妧都側目的怒意。雖心疼南陽侯夫人這個兒媳婦兒,也對她十分愧疚,可是太夫人還是忍不住指著她罵道,「糊塗!」
「老太太,我也是沒有法子。」若能有別的路,她怎麼捨得叫女兒吃這樣的委屈?
可是若阿姣當真不能生,若順昌侯府往後非要給元英收個二房,那就涉及了阿姣的生死了。
南陽侯夫人被太夫人斥責,只覺得心酸悲苦,頓時就落下了淚來。
「你真是糊塗!」太夫人也是做母親的人,怎麼會不明白兒媳的心情。只是就是想到了這些,才更叫她惱火。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見阿妧安靜地從靖王身邊蹭到自己的身旁,在自己的背上輕輕地順氣兒安撫,她的心裡好過了一些,卻還是看著南陽侯夫人嚴厲地說道,「庶女為媵,這是南朝曾經有過的規矩。說是姐妹情深,庶女嫁給嫡女的夫君,能幫著固寵,只是我跟你講,這都是騙人的狗屁!」
「再好的姐妹,若一塊兒服侍了一個男人,就再也不會和睦。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你想著叫庶女生了兒子幫扶你的女兒。卻不知若庶女心懷叵測,抱著兒子踩死你的女兒也是簡單的事情!且你一個女兒生不出來,又給了女婿另一個,你是想叫林家的臉丟到大街上叫人笑話?!若你想風水輪流轉,曾經看不上的庶女往後踩著你的女兒春風得意,大可以把庶女給送過去!」
「母親!」南陽侯夫人的臉頓時就白了。
「你就跟我說實話,誰跟你說的這餿主意?!」這種主意,一向傲慢的南陽侯夫人自己是決計想不出來的。
太夫人恨不能將背後挑唆的那個人給千刀萬剮!
「出這主意的必定不懷好意,這是要壞阿姣和阿英之間的情分。」寧國公夫人就看著六神無主的南陽侯夫人沉聲問道,「弟妹說到底是誰?這件事非同小可,乃是有人作祟想要亂你的南陽侯府,決不能輕饒了她!」
她頓了頓,見南陽侯夫人臉色蒼白,用力地抓著裙擺露出愧悔的表情,甚至都不敢去看一旁震驚的阿姣的臉,不知怎麼,突然福至心靈,試探地問道,「不會是樂陽給你出的這主意吧?」
南陽侯夫人臉色蒼白,許久,輕輕地點了點頭。
阿妧一雙纖細的眉就微微皺了起來。
南陽侯夫人一向厭惡樂陽郡主,怎麼突然聽了她的這挑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