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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晟未著朝服,一身洗得半舊的白色袍子,面容沉靜,頭髮梳得一絲不苟,挽袖而入。
他的臉上看不見半點失意消沉,一副淡然如菊的模樣,肅肅君子之風,頗有幾分褪去鉛華的純淨。
一些中立的老臣見著這一幕,微微點頭,這才是一國皇子的氣度,哪怕幽閉五年,也氣質依舊。哪怕粗布衣裳,也半點不掩其風華。
君晟進了大殿,對著首位行了跪禮:
「兒臣君晟,參見父皇。」
首位上,皇帝看著這樣的君晟,也不由得微微側目,這是五年以來,他頭一次看到君晟。
上一回見到他,還是五年前的那個夜晚,五皇子活生生慘死在他面前,在大皇子府找到證據,人證物證齊全,君晟百口莫辯。
他腦子裡出現君晟從前小時候的樣子,這是他第一個孩子,哪怕君晟的母親他並不喜歡,只是權力因素結合,但是對於這個孩子他也是真的心疼過的。後來孩子越來越多,有了很多的兒子,也有了很多的女兒,他們都十分乖巧,這個一板一眼的兒子,就未免有些太無趣了。
皇帝看著君晟,哪怕幽閉五年,身上也沒有一絲陰鬱之氣,更沒有頹廢頹唐。
此時,他跪在地上,脊背挺直,雙手相疊,平放在額前,穿著有些寒酸,但身上無半點頹靡之氣,反倒多了一絲君子淡然之風,讓他刮目相看。
心中暗道:自己的決定是對的,這樣的兒子應該給他一個機會。
若說一開始,皇帝一句晟王表明態度,只是為了堵住君晟的口,掩蓋住當年的事,不至於朝堂動盪,還有心裡那一絲絲愧疚而做出的補償,那麼現在這一刻,他是真覺得這樣的君晟足夠夠格入局。
「起來吧。」
皇帝臉上依舊沒有表情,但出口緩和的語氣已經足夠說明他的態度。
「謝父皇。」
君晟起身,立於一側,表情淡然,哪怕面對眾人明里暗裡的打量,也沒有絲毫拘謹,不由得讓人高看一眼。
皇帝開口:「前幾日,京中出現刺客,十三公主受傷留在你府上養傷。」
君晟回答:「是。」
皇帝:「今日,東晉九皇子上殿,說十三公主有意於你,想要結成秦晉之好,不知你是怎麼想的,朕傳你來,就是想聽聽你的意思。」
君晟聞言,臉上露出驚訝的表情,看向一旁的楚錦年。
楚錦年也看向他,嘴角噙著淡淡的笑意,一副我就靜靜的看著你表演的神情。
君晟略微低頭,回答道:
「回稟父皇,十三公主住進兒臣府上之後,兒臣確實盡地主之誼去看了十三公主兩回,並沒有任何逾矩的動作,若因此讓十三公主誤會了什麼,兒臣可親自與十三公主解釋。」
君晟的話說得很巧妙,沒有直接回答皇帝的問題,但是,卻用事實把問題闡述了一遍,偷換了其中的概念。沒有回答,但是回答了。回答了,其實又沒有回答。
卻又直接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這樣說有兩個好處:一是更顯真實。二是能退一步,套一套皇帝的態度。
皇帝聽著君晟這似是而非的回答,略微沉吟,顯然君晟的回答在他的意料之外。但是他又找不出其中的不妥之處。
最近君策和君恆的鬥爭,幾乎都是兩敗俱傷的局面,不得不讓他懷疑後面是不是有其他人的手筆。
看結果來說,若一切順利,君晟是唯一的受益者,無論是被動還是主動,總是惹人懷疑的。
現在,君晟拒絕的這一番話,卻是直接打消了他這方面的疑慮。
君晟的話,雖然在他意料之外,但是合情合理。
「這麼說,這門和親,你是不同意了?」
皇帝這一問,君晟還沒有說話,但是君策心中卻是咯噔一下。
君晟看向皇帝,語氣不卑不亢:
「若是因為十三公主誤會了什麼,想要跟兒臣結這門親,那兒臣是不同意的。」
這話也說得很巧妙,言外之意就是:若僅僅只是因為十三公主誤會了什麼,想要跟他成婚,那麼他的態度是拒絕。但是如果是因為其他的因素,大周需要他跟東晉公主成婚,那另說。
這個回答既表達了自己的態度,也表明了自己的立場和處境。
即:作為我自己,是不願意的,因為我對十三公主沒有那個心思。但是作為大周的一份子,若大周需要,我願意赴湯蹈火,一門婚事不算什麼,只要能為皇帝分憂解難。
這就是君晟給皇帝傳遞出來的信息,這些話沒有明說出來,卻更顯得他心意真誠。
皇帝面色稍霽,略微點了點頭,他這個兒子,向來拎得清,知進退。哪怕到了現在這個時候,有這麼好的機會,卻依然有自己的態度。
雖然皇帝此時覺得君晟有點太過於清高,但心底里同時也是欣賞他的。哪怕到了如此境地,君晟也依然跟他一條心。至於有點清高這種無傷大雅的小毛病,以後有機會,慢慢教就是了。
君晟這話一落,大殿上的人是表情各異。
君策眉頭皺起,一副想不通的表情。暗道:自己怎麼把君晟給忽略了呢?他前面做了那麼多,不會在這一步翻車吧?
他實在想不通,明明這麼好的機會,君晟難道不想出來嗎,而且兩國和親,他有什麼理由拒絕。
君策越想越急,恨不能上前替君晟解釋,但是他知道,這個時候他必須得沉住氣,要不然的話,就怕在關鍵時刻出問題。
一旁的君恆卻是眼前一亮,原本以為必敗無疑的局,居然柳暗花明看到了希望,他是不知道君晟抽什麼風,居然不答應,但是這一來,可正中他的下懷。
妙啊,若君晟不答應,楚錦年又能怎麼樣,君策籌謀那麼久,說不好直接一場空,想到這裡,君恆幾乎都要笑出聲來,生生忍住,全神貫注的注意著接下來的狀況。
大殿裡安靜非常,君恆和君策的目光都盯著君晟。
大殿中的大臣們也都聚精會神的注意著,不知道事情最後會如何。
皇帝掃了底下一眼,把眾人的目光盡收眼底,然後看向楚錦年:
「九皇子看到了,這可不是朕不同意,看起來,怕是你那皇妹自作多情了。」
這句自作多情,並不是什麼好話,皇帝這是看楚錦年的笑話了,這話一出,心中莫名覺得爽快,看君晟又順眼了一分。
楚錦年也不知道君晟的葫蘆里賣的什麼藥,不知道君晟唱的是哪一出。他總覺得君晟沒有他表面看到的這麼簡單。
昨日在跟楚幽交流的時候,楚幽說到君晟時的神情,並不似作假。
按照他對楚幽的了解,若君晟對她一點意思都沒有,在他說出和親這樣的話之後,楚幽應該多少有些擔憂。
但是沒有,楚幽非常順從,順其自然的接下了這件事,仿佛對未來嫁人之後的生活,沒有絲毫這方面的擔憂,這完全不合理。
楚錦年認為君晟說不好就是在欲擒故縱,但問題就是,哪怕知道他在欲擒故縱,楚錦年也得推波助瀾。
想到這裡,他有一種被人賣了的感覺。
他對著皇帝拱了拱手,「常言道,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然是父母的話才最有份量。
而至於大皇子自己……,大皇子在府中,久不出門,認識不到別的女子,而且那麼多年,宮中皇后也未給大皇子操心終身大事,大皇子自己對這種事怕是根本沒有想過,乍一說出來,不能接受也是有的。
先不說大皇子對皇妹有什麼感情,想來對於這種事,大皇子最大的顧慮,應該就是怕耽誤我皇妹吧。」
楚錦年說話可是半點都沒有顧忌,換成別人,誰敢說皇后娘娘沒有操心大皇子的婚事,偏偏皇帝一句「晟王」說出口,皇后娘娘莫名背上了一口鍋。
有大臣悄悄眯眯的看一眼君恆,見君恆一張臉都發白了,趕緊收回目光。
楚錦年說著,目光從首位上挪到了君晟身上。說到最後這一句的時候,看著君晟,仿佛一定要他一個回答。
君晟點點頭,確實如此。
楚錦年笑了笑,「大皇子完全不必擔憂,不瞞大皇子說,對於大皇子的情況,我皇妹也是知道的。
她是真心想跟大皇子結成秦晉之好。皇妹說了,若是大皇子不答應,她也不強求,不過以後也就不嫁別人了,她絞了頭髮去做姑子,此生長伴青燈古佛。我作為皇兄,實在不忍,所以,還望大皇子好好考慮,最好不要推辭。」
楚錦年的話,是針對剛剛君晟說不想耽誤楚幽的話說的,堵死了君晟話里的後路。
這一回,君晟沒有直接拒絕,而是面露難色,略想了想,似乎沒想出答案,看向首位上的皇帝,眼神裡帶著詢問。
意思很明確,皇帝同意他就同意,皇帝不同意,他便不同意。
綰寧說過:這個態,必須要皇帝來表。
皇帝對上君晟的視線,點點頭,而後看向底下的大臣,
「對於這件事,各位大臣如何想的。」
君策的人聞言立馬站出來,「回稟陛下,微臣以為,九皇子說得極是,兩國聯姻有利於兩國邦交,是好事。而且十三公主又有如此心意,又得九皇子保媒,對兩國都是好事情。」
君恆的人垂死掙扎,自然是持反對意見,「回稟陛下,微臣覺得不妥,大皇子不想去,東晉未免有些強人所難,我們大周泱泱大國,怎麼能出賣一個皇子的婚事。」
「此言差矣,這怎麼能是出賣,這是利國利民的好事……」
兩方又是一頓爭吵,皇帝看到這一幕,微微皺眉。
君策趕忙對周太師示意,這個時候說話,最為合適。
周太師微微點頭,一副要說話的樣子,只是下一刻,皇帝直接打斷底下的聲音,看向大臣們中望著自己想要說話的許懷義,
「丞相以為如何?有何看法?」
最近的許懷義,表現一次比一次突出,既有能力又忠心,處處為皇帝解決問題,皇帝對他也頗為倚重,有大事都要聽一聽他的意見。
眾人聽到聲音,都向許懷義看過來,君恆和君策心中都升起一股被恐懼支配的感覺。
許懷義的話多有分量,不用人說,大家都知道。
君策心中著急,沒有把這個變數算進去。
因為許懷義最近都在城外處理百姓們的民生建設問題,幾乎很少上朝,有時候住在城外,幾日都不回城,皇帝對此不僅沒有責罰,而且大加讚賞,特地傳了口諭,讓他以百姓為主。
君策以為他也不會來,便把許懷義給漏了,誰能想到今天這麼重要的日子,許懷義居然來上朝了,皇帝還問了他,他這一開口,周太師都沒有了說話的機會。
這下可不好辦了,若是事情有差錯,怕是就會在這裡功虧一簣。
君恆一時表情變幻,他不知道許懷義怎麼想的,二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頗有一種許懷義說生便生說死便死的即視感。
眾人的目光,都看向許懷義,只見許懷義站出來,對著皇帝拱手行禮:
「回稟陛下,微臣這幾日都不在朝堂,對事情的了解太少,貿然建議和判斷,怕有失偏頗,做出錯誤的決定。」
君恆和君策都震驚了,感覺自己的心臟受到了刺激,心跳也已經不夠用了,就想是生是死,一句話給個痛快,這般實在是太折磨人了。
許懷義頓了頓,又說到:
「像這種和親之事,微臣以為,太師應該最有發言權。」
兩國邦交,都是鴻臚寺和禮部的事,但是,對於沒有利益瓜葛和親,對象還是皇子,禮部也提不上什麼建議,但太師作為皇帝皇子的老師,說話就很有分量了。
這就是為什麼一說到和親,綰寧那邊和君策這邊的人,第一個想到的都是周太師。
這一聲,聽在君策耳中,猶如天籟,莫名有些受寵若驚之感。
此時的君恆並不知道君策已經和周太師達成了協議,臉上露出疑惑的表情,對今日事情的走向,愈發迷茫。
皇帝點點頭,認為許懷義說的對,對許懷義更為信任。沒有金剛鑽不攬瓷器活,許懷義這個表現在皇帝眼中,就是拎的清,有自知之明的表現。
他看向周太師,在眾人的注視下,周太師站出來:
「回稟陛下,微臣以為,大周和東晉和親,有利無弊,可行。」
周太師有名無太大實權,平時也很少說話發表意見,但是他一說話,卻是極有份量。
周太師沒有太多的理由,短短兩句話,給了明確的結果。
眾人不約而同緊張得咽了一口唾沫,看向首位上的皇帝。
皇帝聽完,哈哈大笑,
看向楚錦年和君晟:
「太師說得極是,對於晟兒的婚事,朕和皇后都疏忽了,既然十三公主有如此心意,比番又能讓兩國的聯繫更友好緊密,確實是好事。
如此,這和親一事,朕,便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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