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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師府。
書房裡,幾位當家人,正襟危坐,面前放著賜婚的聖旨。
老太師周庸今年已過了六十,但是看起來精神矍鑠,老當益壯。
周太師有兩個兒子,大兒子周承棟今年四十三,在吏部任職。
吏部是掌管官員調動,考察,任免,考核的機構,為六部之首。
周承棟為吏部右郎中,是吏部的二把手,上有吏部侍郎,下有八門主事,屬要職,在大周,是文官正三品官位。
二兒子周承海今年四十一,在禮部任職。
禮部掌管文教禮儀以及部分對外事務。主要負接待外賓、籌劃典禮、辦立學校、科舉考試等。
周承海在禮部任參司,屬文官正四品。
六部是朝廷中樞,這兩人,一個吏部,一個禮部,一個三品,一個四品,手上有權利,但頂頭有上司,又不是毫無用處,有些事也能拍案做主。
不得不說,周太師是個老狐狸,兩個兒子的安排,有用卻沒有大勢,沒有用又可以自保,也不會讓人忽視,關鍵時刻能說得上話。
既不會太招搖,也不會太無用,外人看起來,中規中矩,但是對於太師府來說,卻是非常智慧的決定。
斂起鋒芒,緩緩前行,一個字,就是穩。
這是太師府的處事準則。
此時,書房裡,除了周太師,周承棟和周承海,還有兩個人。
一個是周承棟的夫人楊氏,一個是周承海的夫人林氏。
周太師看了底下四人一眼,開口道:
「如今賜婚聖旨下來了,事情就是板上釘釘,再無更改。」
話落,底下四人齊齊看向首位桌上立擺著的聖旨。
楊氏一下紅了眼框,周六小姐周語彤,就是她嫡親的小女兒。
周承海和夫人林氏相互看了一眼,沒說話,這件事雖然事關太師府,但說到底是大房的事,他們作為二房,不好開口。
周承棟嘆了口氣:「彤兒那裡,我們會好好教她。
趙大人是個念舊的,若不然也不會大老遠去賀縣接了母親回來,還送回了太師府。
只要趙大人看重彤兒,從前的事……,想來也不會計較。」
當初趙硯臣和周語彤兩情相悅,一個新科狀元,一個太師府嫡女,也可以相配。
奈何忠勇候府世子章麒也看上了周語彤,知道這件事之後,想辦法生事毀了趙硯臣的前程,直接把人送到了欽天監沒有品級更沒有實權的位置。又對太師府施壓,不許太師府出手。
那時,策王低調蓄力,君恆作為中宮嫡子一家獨大,忠勇候嫡女成為恆王正妃,連帶著忠勇候府也風頭無兩,如日中天。
太師府不是小門小戶,但忠勇候世子章麒太無法無天,太師府是秀才遇到兵,也不能硬碰硬。
其實,依太師府的能力門楣,是可以為這件事好好籌謀的,但是周太師苟慣了,不願意在這個節骨眼上,和忠勇候府正面對上。
再加上趙硯臣一介布衣白身,周太師更沒理由因此得罪忠勇候府。
狀元時時有,但若和忠勇候府結了仇,實在得不償失。
對於這件事,太師府也是憋屈的,不過一個女兒和太師府的榮辱興衰比起來,實在不值一提。
後來周語彤自己死都不嫁,太師府順水推舟這才把人送到了慧慈庵「養病」。
忠勇候那邊沒娶著人,心中自然不如意。不過這人也沒有嫁給趙硯臣,加上太師府的門楣,忠勇候府也不能做得太過火,這件事就這麼不了了之了。
誰能想到趙硯臣一朝崛起不說,還成為了朝廷新貴,成了皇帝最信任的人之一。
現在的趙硯臣,就是十個忠勇候府怕是也抵不得在皇帝心中的分量。
太師府不得不有危機感。
因為當初,他們若堅定一點,是可以讓二人成婚的。但是,太師府沒有。他們怕趙硯臣記這個仇。
在坐的人都能想到這些,一個個眉頭皺起。太師府走到今日,大家都明白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是以,遇上事,倒也沒有人置身事外。
周承海聽周承棟說了這話,接了一句:「他既然願意讓謝家來,說明還是念著彤丫頭的。」
楊氏忍不住了,她是周語彤的親生母親,當初讓自己的女兒去慧慈庵,她就已經哭掉了好幾筐的淚水,心中明白忠勇候府不倒,女兒都回不來。不過這種小心思,也只能自己藏在心裡。
如今,忠勇候府是倒了,趙硯臣也起來了,但是,事情卻是越來越麻煩了。
楊氏顯然不認同他們的說法,抹了一把淚:「他若是真有心,就應該親自上門才對,讓謝家左拐右拐的算怎麼回事。他是不是要報復太師府。」
眾人聽著這話呼吸一窒,大家擔心的就是這個,卻也不敢明說,現在聽楊氏這麼一哭,不由得一顆心提起來。
從趙硯臣送老夫人回府之後,再也沒有來過太師府。就是之前商議婚事,都是由謝家從中傳話。
現在的趙硯臣,若真的要對太師府不利,太師府怕是要傷經動骨。
老太師就是怕出現這種情況,所以才把婚事提前,讓周語彤年底出嫁,目的只有一個:對趙硯臣示好。
趙硯臣接受了這個提議,但是沒有半點提起從前那些事,想到從前,大家心裡依舊七上八下的。
周承棟一臉凝重:「父親,不若請趙大人來一趟,把事情放在檯面上來講。到時候兒子一應擔下,負荊請罪給他道歉。讓他出了這口氣。」
屋子裡安靜得落針可聞。
周太師想了想,搖頭。
周承棟以為周太師怕丟人,繼續道:
「父親,現在丟不丟臉是次要的,趙大人得陛下器重,太師府最好避其鋒芒。」
老太師站起來,語氣有些緩慢:「倒不是因為丟不丟臉,若他趙硯臣真的記恨我太師府,別說你,就是我,也得認命低頭給他道歉。但是,這件事,看起來並不簡單。」
周承棟想到什麼恍然大悟:「父親是說,這件事有陰謀?」
周太師:「有沒有陰謀現在下定論,為時過早,但是剛剛你提醒了我,我覺得,或許趙硯臣只是單純的想娶彤姐兒也不好說。
若他真的記恨太師府,一門心思要讓太師府看得起他,以報當年之仇,那麼,這些日子不會連面都不露。」
周承棟點頭道:「不錯,一朝得勢,必要一雪前恥的。現在,他若來太師府,太師府必要奉為上賓的,但是他沒有。」
楊氏側過身看向他,想說什麼,看了一眼首位上的周太師,又把話吞進了肚子裡。
周承棟知道她想說什麼,眉頭皺起。
對面的林氏看了屋中眾人一眼,對著楊氏開口道:
「這件事,妾身也認同父親的想法。」
楊氏聞言,滿眼希冀向她看過來。
林氏開口:「嫂嫂放心,我看這趙大人是真心求娶彤姐兒。
當年的事,確實是太師府沒有幫他,他若心中有怨,無可厚非。但是,彤姐兒沒有對不起他,甚至為了他寧死不嫁。趙大人就是怪誰都不會怪到彤姐兒身上。
彤姐兒可是實實在在在慧慈庵清苦了四年多的,是以,別的不論,就彤姐兒這裡,嫂嫂可以放心。」
楊氏聽完,怔了怔,而後反應過來連連點頭:「對對對,是這個理。」
楊氏說著,對林氏投去一個感激的眼神。
首位上,周太師看了林氏一眼,也點了點頭。
林家從前也是京城大戶,幾年前捲入一個案子受了罰沒落了下來,不過禍不及出嫁女,林氏作為太師府二房正室夫人,躲過一劫,不過至此深居簡出。
林氏聰慧,這也是為什麼太師會在這種場合,也把林氏一同叫來的原因。
話說到這裡,大家不由得鬆了一口氣。只要趙硯臣是真心求娶周語彤,其他的都好說。
只不過這件事不落到實處,到底心中忐忑。
幾人又商議了一番,是否以討論婚事具體細節的理由,把趙硯臣請來,開誠布公的說一說這件事。
畢竟以後就要成為親家,若有事,明面上說出來,總比藏著掖著要好。
只是幾人正在商榷著,外頭管家急急來報:
「太師,趙大人來了。」
周承棟和周承海相互看了一眼,心中有些慌張,實在是現在的太師府賭不起。
周太師神情凝重,楊氏和林氏知道事情輕重,趕忙先退了下去。
三人一起去了前廳,周承棟和周承海親自上前頭去迎。
這是從周語彤入慧慈庵以來,趙硯臣第一次真正意義上來太師府。
上一回,送老夫人那一次,都算不得。
因為只送到門口,並沒有進府。
這一回卻是親自登門了,不得不讓他們重視。
大門口,趙硯臣對於周承棟和周承海二位親自出來迎,面上也是波瀾不驚,微微點頭示意,拱手作揖,行了一個晚輩禮。
周承棟和周承海見狀一愣,相互看了一眼,都在對方眼神中看到了詫異。
雖然大家在朝堂上幾乎每日都會見著,但是在私底下見著這樣的趙硯臣,不由得讓他們想起幾年前,他一窮二白一無所有的樣子,態度神情,和現在簡直天壤之別。
頗有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之感。
二人說著幾句客套話,迎著趙硯臣入了太師府。
趙硯臣一邊走,一邊往四周看了一眼,想到上一回來太師府的情景,還是好幾年前,心中一陣唏噓。
如今他對皇帝的恭敬都少了許多,一個小小的太師府,自然更遊刃有餘。
到了前廳,趙硯臣看著首位上的周太師,上前一步,行的是晚輩禮。
「晚輩趙硯臣,見過周太師。」
「馬上就是一家人了,不必多禮。」
老太師笑道,示意了一旁的位置,讓趙硯臣坐下說話。趙硯臣也不推辭,大大方方的在一旁的客桌旁坐下來。
周太師見他不卑不亢,和從前一樣,頗有文人風骨,點了點頭。
只不過,那時候的趙硯臣無權無勢,舉手投足之間多少有些拘謹,到現在,完全看不到了。
也對,都是敢和皇帝叫板的人了。
剛剛他說的那句「以後就是一家人」,是有試探的成分在,但是見趙硯臣面不改色,沒有怨恨也沒有得意,心下先鬆了兩分。
周承棟先起來說話,「賢侄來太師府,可是為了和小女的婚事?太師府剛剛收到了聖旨。」
趙硯臣點點頭:「不錯,晚輩也收到了。
不過,晚輩雙親已不在身邊,也沒有可管事的親族,所幸陛下體恤,一應歸置讓內務府操心。」
周太師聽著這話點點頭,心中暗道:皇帝對趙硯臣確實特別。
依趙硯臣現在的身份地位,哪怕沒有長輩,也有的是宗親來攀關係,很明顯趙硯臣是拒絕了。
榮,卻不歸故里。衣錦,卻不還鄉。他有些看不明白趙硯臣了,這種不可控性讓他排斥,但是,眼下卻是退不出來。
趙硯臣又道:「至於太師府這邊,晚輩更是幫不上什麼忙,也不太懂這些細節,一切就由長輩們看著辦,若說有什麼期盼,那便只有一條:別委屈了六小姐。」
周承棟聽著這話,臉上露出幾分笑容,只要趙硯臣誠心娶周語彤,其他的就都好說,現在看起來,趙硯臣對周語彤是有情意的。
遂趕忙應道:「自然自然,彤兒這些年也確實是受了委屈,這一回的婚事,太師府一定會好好辦,必定讓彤兒風風光光的出嫁。」
周太師見氣氛正好,看了一眼老二周承海,周承海立馬會意,開口道:
「從前的事……」
從前的事,不能由周承棟提,周承棟是周語彤的生父,當初的事情,多多少少和趙硯臣起了些衝突。由老二周承海提,最為合適。
這件事,與其他們背後亂猜,盲目擔心,不如放明了講。
「從前的事往後不必再提。」
趙硯臣阻止他接下來要說的話,卻也沒有說更多。
之前,綰寧便特意囑咐過:
從今往後,太師府都要奉他為上賓,就已經是最好的結果。
當年的事,若是換作另外一個人,太師府也不會得罪忠勇候府,這是太師府的活法,和趙硯臣本人沒有太大關係。
最主要的是,周六小姐沒有對不起他。而他對周六小姐有情,就必須顧及著以後,若不然就是讓周六小姐夾在中間,進退兩難。
趙硯臣一時醍醐灌頂。
從前的事情,幾乎讓他絕望,怎麼可能心無芥蒂。但是綰寧說得對,他不能讓周六小姐在他和父母之間選擇。從前的事,太師府如何都好,周六小姐沒有半點對不起他。
想通了這些,趙硯臣今日來,心情非常平靜。
周太師三人目光落在趙硯臣身上,聽著他風輕雲淡說出這些話,似乎要將他看出一個洞來。
從剛剛趙硯臣進門到現在,話里話外,都沒有半點要和太師府對著幹的意思,現在又明確對從前的事情表了態,幾人一顆心終於落了地。
剛剛他們的擔憂卻是杞人憂天了。幸好幸好。
「是。聽趙大人的。」
周承海態度非常好,和藹可親,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趙硯臣生父。
趙硯臣點了點頭。
屋子裡聲音停下來,有一瞬間的靜止。
周承棟和周承海都在為剛剛趙硯臣的話歡欣,鬆了一口氣。只有周太師,在琢磨著趙硯臣這一趟來的目的。
「趙大人既然不是為婚事準備事宜而來,那今日來太師府所謂何事?」
周承棟和周承海這才反應過來。
是啊,既然不為婚事,那是為何?
而且從前,討論婚事說媒都沒有出面,這一回卻是親自來了。
三人的目光齊齊落在趙硯臣身上,趙硯臣目光不躲不避,開口道:
「晚輩這一次來,是想和幾位商量一下,宴請賓客的事。」
周太師問:「對此趙大人有什麼想法?大家好商量。」
趙硯臣:「我沒有親戚,也沒有朋友。我這邊不用操心。
但是我希望可以宴請一些六小姐的朋友。她在外這麼多年,和以前交好的朋友都疏遠了,趁此機會,正好走動走動。」
周承棟聽著這話面露欣慰,這完全是在為周語彤打算,林氏說得沒錯。
看起來,他們不僅不會交惡,而且說不好還能多一個助力。
對比於周承棟,首位上老太師卻沉穩得多,他略微沉吟,開口道:
「自然,彤丫頭從前有許多交好的閨中密友,還有謝家,和謝家小姐都是要請的。」
趙硯臣點點頭,「太師府的安排,自然是周到的。
除了謝家小姐,還有國公府的寧小姐,太師府也會請的吧?」
周太師面露疑惑,國公府的這位寧小姐,他是聽說過的,是認的蘇府逐出族譜的乾親,不過聽說很得宋老夫人的喜愛。
這位寧小姐和太師府沒有來往,也沒聽說和周語彤交好。
只上一回周語彤在梅府赴宴時,聽說她們見過一面,還有上回忠勇侯世子章麒當街攔車,是宋淵見義勇為。
但除此之外,兩府也沒有交集。
「國公府和太師府並不走動,兩位小姐也並不是太熟,太師府沒有邀請國公府的計劃。」
周太師不知道趙硯臣為什麼這麼問,只能據實回答。
趙硯臣開口:「上一回在梅府,我見六小姐和國公府寧小姐相談甚歡,應該是關係不錯。
原先國公府只有老夫人一人在,老夫人也不愛社交,這樣的場合想來也不會願意來湊熱鬧,不過國公府的寧小姐還是可以請一請。」
趙硯臣這話已經暗示得非常明顯了。
聖旨下來以後,他特地送了信去國公府請示綰寧,希望綰寧出席他的婚事。
他時時刻刻都記著,是如何走到今日的,綰寧無異於他的再生父母,若沒有綰寧,他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何境地。
這種事,趙硯臣不敢私自做主,寫了信去,綰寧答應了。
他希望綰寧來,但是不能用自己的名義,否則說不好為國公府帶來麻煩,就只能用太師府的名義。
這才有了眼下這一出。
周承棟和周承海面面相覷,聽著這話總覺得哪裡不對,有些不明所以。
卻見首位上周太師點點頭,「既然國公府的寧小姐和彤丫頭交好,那自然是要請的。」
趙硯臣點頭,又補充了一句:「既然要請,那便和謝家小姐一樣,以貴客之禮待之吧。」
周太師看向趙硯臣,目光一聚又很快鬆開,心裡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頓了頓才回答:「國公府的小姐,自然是貴客。」
「那晚輩便先告辭。」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趙硯臣起身,行了一禮。
周太師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周承棟和周承海連忙趕上去送:「趙大人請。」
趙硯臣點頭示意,離開了國公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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