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位田虎的心腹大將,自從接了鼓上蚤時遷送來的柴進書信,就一直沒有冷靜過。雖然是寒冬里的深夜,可是身體卻一點都不覺得寒冷,有時候手心裡還冷不丁的冒出一點汗來。
儘管房學度和鄔梨已經有些偏向於接受柴進的提議,而旁邊的鈕文忠也漸漸被他們說服,可是自己三人同意沒有一點用,畢竟決定未來的還得是長安城裡的那位晉王殿下。或許還不止這一位,裡頭還有田豹和田彪這兩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攪屎棍。哪怕所有人都覺得他們是廢物,可是在田虎心裡,他這兩個兄弟,才是真正的骨肉相連,可以託付一切的親兄弟。
「你們既然拿定主意了,就去城中吧。」鈕文忠看看天色,應當也快亮了。無奈道:「早些做個決定也好,總強過沒有一點目的,一直在這京兆府地界耗著。」
房學度和鄔梨對她點點頭,一起出營進了長安城。
如今已經是冬天,一路跟隨,或者說被逼著跟隨的流民大軍是沒有資格進營寨的。他們一群人圍在一堆,然後用枯敗的樹枝燒起大火驅趕寒冷。可是那冷冽的寒風中,又哪裡是幾堆大火就能護住那單薄身子的?角落裡早就有很多人凍在一旁,既沒有人哭泣,也沒有人去埋葬……或許他們是在故意留著,等實在沒有糧食已經餓極的時候,這些不會發臭的屍體,便可以成為自己的飽腹之食……
房學度和鄔梨被人用吊籃吊上城牆,可是卻來早了,他們的田虎大王這幾天在京兆府每天享樂,似乎已經忘了外頭幾十里外的武功縣,還有金人的數萬兵馬正磨刀霍霍,隨時殺進來。
二人讓人進去通報,可那一直跟在身邊伺候的小太監根本不敢開口,在田虎那門外溜達一圈又出來了,直言大王睡得昏沉,讓他們倆先等等。
這一等就是兩個時辰後,房學度和鄔梨才見到他們的晉王。
「二位愛卿今天怎麼進城來了,可是金人有何動靜?」
田虎一見他們倆,就下意識的有些害怕。自己被金賊趕來趕去,好不容易過幾天安生日子,實實在在不想再跑了。
「金人追了咱們一路應當也是累了。」房學度說道:「聽說京兆府西邊的武功縣有宋軍從蜀中運來的許多糧草,現在被他們給占了……完顏婁室領著兵馬在那裡修整……」
田虎一聽那裡有很多糧草,不禁懊惱道:「難怪這京兆府糧草這般少,原來全都安置在那裡……」
「京兆府雖然是西北重鎮,可是卻早已經不是曾經的長安了。」房學度嘆氣道:「我聽投降的宋軍將領說,那些糧草都是從千里之外的蜀中運過來的,只是咱們當時只想著搶占京兆府,未料到武功縣內卻成了輜重之地……」
「完顏婁室領的都是騎兵,咱們可不可以把他城池搶回來?」
房學度和鄔梨對視一眼,心裡都是覺得無語。自己這個大王是不是睡女人睡迷糊了?他完顏婁室一時半會沒有攻進來,就是因為這長安城附近水道縱橫影響了騎兵發揮,若是自己再跑出去搶武功縣,不是找死嗎?
兩人沒心思解釋這個,鄔梨從懷中取出柴進的親筆書寫,雙手奉上道:「這是梁山鼓上蚤時遷送來的柴進書信……」
「柴進?」田虎驚訝過後還沒說話,旁邊忽然有人喝罵道:「這狗賊還有臉給大王來信……」
房學度和鄔梨一聽聲音就知道是二大王田豹,而他身後還跟著三大王田彪。心裡不禁都是暗嘆道:「真是不想看見你們倆啊……」
只聽田彪說道:「大王,這信都不用看,免髒了您的眼睛……那柴進躲在背後拐走卞祥和喬冽等諸多大將,現在居然還有臉來跟咱們結盟,簡直痴心妄想……」
「就是,江湖中人最是忌諱這背後挖人的事,可他柴進還他娘的挖走一窩……」田豹也罵道:「小弟不同意和他們結盟……」
田虎微微抬頭看了眼房學度和鄔梨,見二人沒有既不回話,也不解釋,可是那神態中已經表現出對自己這兩個兄弟的極大厭惡出來。他雖然看中自己這兩個親兄弟,可是對鄔梨和房學度那也是引為心腹的。特別是卞祥、喬冽他們全都投了梁山柴進之後,田虎知道自己已經沒什麼人可以用了……
「大清早的呱噪什麼?」田虎喝住了田豹、田彪,然後向房學度二人客氣的做了個請的手勢,一起到大堂就坐。
……
可等田虎三個人耐下性子把柴進的書信看完,原本還能隱忍的二人卻都再次破口大罵起來,而田虎自己也把那書信丟到地上,一臉憤恨。
這個場面,房學度和鄔梨都猜到了倒是一點也不意外,只是走過去把那書信從地上撿起,然後又恭敬的放在田虎旁邊的案上。
「這種狂妄無恥之言還撿他做甚,一把火燒了乾淨。」田豹氣道:「真以為他占了山東,就可以跑來號令咱們了麼?真要碰上,我定砍了他狗頭獻給殿下……」
「就是就是,咱們一路過關斬將,如今更是殺敗宋廷大軍,占據這古都長安,大王已經是天命所歸……」田彪也吼道:「這西北的事,哪裡需要他柴進在此指手畫腳。還送咱們去西夏,去他姥姥……」
聽著二人在那狂罵一通,田虎卻看房學度和國舅鄔梨一直閉口不言,卻也只好忍住怒火,讓他們哥倆閉上嘴。
「不知二位愛卿如何看待這事?」
房學度和鄔梨一聽這話,知道終於可以說正事了,便也不再做那閉口菩薩。
「殿下,柴進的信中言語確實猖狂至極,我等初看時也如大家一般氣憤。」鄔梨率先開口道:「可是如今卻不是意氣之爭的時候,大王您要的是天下,已經不是當年綠林爭山頭了……」
田虎點頭道:「國舅所言在理,剛才我們三人也是被這柴進的狂妄亂了心智,如果有何高見,還請二位直言……」
這點田虎一直做的很好,他不像死去的王慶,一直以為自己靠著段家起勢,總覺得很沒面子,所以到了後來一直對段家的人故意疏遠。而田虎有時候雖然亂來,可卻還是能稍微聽進去旁人一些話的。只不過這也讓他聽了很多兩個傻子兄弟的建議,讓人無奈不已。
房學度見鄔梨眼神看來,連忙起身向三人拱手道:「柴進囂張之言雖然可惡,那是人家已經料定了我們無路可走,他故意那麼說是想斷了咱們將來想去投他大周的念想罷了……」
「投他娘,誰要去投他……」
「住口。」田虎怒斥田彪道:「讓房太尉說完。」
房學度嘆了口氣,反問最是火大的田彪道:「敢問三大王,京兆府的糧草還能堅持多久?」
田彪愣了一下,他一進城就只管享樂了,主管軍需的殿帥張雄來找過他們,自己卻抱著女人根本沒心思聽。
「這麼大一座城池,堅持個一年半載的總是不怕的。」田彪有些沒底的說道。
房學度和鄔梨無語的對視一眼。
「如果真有那麼多糧草供給大軍,他曲端、趙哲又何必那麼老遠從蜀中運糧草過來?」房學度嘆氣道:「如果只管咱們的大軍,最多還能堅持一個月……可是那些隨咱們一起走的流民,恐怕就只能不管了。」
「如果流民沒有東西吃,他們就會逃走,這樣一來咱們不光少了一個屏障,而且將來想要再裹挾這麼多人,肯定是不可能了……」鄔梨說道:「雖然我一直不贊成攜帶流民,可是這一路走來,倒是也給咱們帶來了一定便利,現在也就不論功過了。只不過這糧草連自己都保障不了,如何在京兆府繼續待下去?」
田豹聞言,立馬反駁道:「我就諾大一個西北還養活不了咱們這支大軍,下面京西北路咱們還沒去,裡頭肯定有糧食……還有最西邊的秦鳳路……」
房學度搖頭苦笑道:「咱們來的時候西北已經成了一盤亂麻,趙皇帝為了護住江南,把西北的兵馬調走了大半,一些錢糧能帶走的肯定也帶走了。而且這治理地方,是牽一髮而動全身,不是簡簡單單有地盤就什麼都有的。」
房學度見三人還是一臉懵逼的模樣,嘆氣道:「西軍本就在太原和北伐燕雲的時候損傷殆盡,後來的兵馬從哪裡來?是不是得從各州各道的百姓中招募?而張浚、劉光世等人調走以後,各地官府為了防備咱們,肯定又得抓人從軍,可是男子全部從了軍,還有很多逃進山中為匪的,那這地誰中?糧食從何而而來?咱們幾乎把整個西北都搶遍了,除去京兆府有些糧草,其他的地方能找到些什麼?」
他們三人聽著房學度頗帶怨氣的解釋過後,這次倒是沒有開口反駁。他們一路過來,其實心裡也有些奇怪怎麼一些州府都那麼窮,當時還以為是被金人趕得太急,沒有好好搜索。可是現在看來,這西北的州府,早被趙皇帝禍害得沒東西了。
「大王,如果您志在天下,那麼真的得好好計較一番了。」國舅鄔梨說話沒有房學度那麼直接,委婉的說道:「如果不出意外,柴進就會從京西北路的洛州到華州,咱們如果南下劫掠就會碰上,到時候打還是不打?聽說他硬扛大宋和金人,擁精銳之兵十幾萬,咱們又是否打得過?」
旁邊的房學度見他話說得太過隱晦,擔心這三人根本聽不懂,不等他說完,直接開口道:「京兆府已經養不活大軍,咱們遲早得走,哪怕咱們搶先占了京西北後又能怎麼辦?難道還能殺過淮河去?柴進就是料定了咱們只有兩條路走,要不和他一起滅了完顏婁室,要麼投降金人,一起殺敗他柴進……大王怎麼選?」
「投降金人有何不可?那劉豫不也當了王嘛……」
「你……」房學度沒想到田彪居然真的如此想,忍不住怒目而視道:「咱們被逼無奈投了西夏,如今好不容易脫離出來,難道又要去從了女真人?」
「咱們就算去投了女真人,他完顏婁室又如何放心?」鄔梨見田虎悶悶不言,連忙開口道:「大王,咱們如果替金人解了今日之圍,您以為他們會放過咱們?」
「都是互相利用罷了,有何不可?」當年一力促成田虎投西夏的田豹,在旁邊開口道:「完顏婁室乃金國第一大將,而他這幾萬騎兵更是金國精銳中的精銳。如果咱們同他一道滅了柴進,他肯定也沒有能力在短時間內攻打咱們了,到時候有這西北安身,不比去西夏搶那荒漠要強?」
房學度和鄔梨二人眼神冷冷的盯著田虎,他們期盼著自己大王說出些讓自己欣慰的話,可是沒有。田虎的神色一直在糾結,一直在猶豫。
可是房學度和鄔梨覺得,這是不需要猶豫和糾結的。
哪怕自己占了西北,沒有糧草養百姓,所有的百姓都只會往四處流亡,占了也是一座荒漠罷了。而且那可是追殺了自己差不多一年之久的完顏婁室啊,昨天還在廝殺,恨不得生食其肉,今天就跑過去搖尾乞憐,求人家收留?
「大王,自古從來沒有北人占據中原不走的道理。」田彪又開口勸道:「咱們只要滅了柴進這支大軍,完顏婁室定會對咱們另眼相看,到時候您在西北厲兵秣馬,最後雄霸天下,可是比越王勾踐還要被世人稱讚的美談啊……」
「你住口。」房學度忍不住喝道:「我們已經降了党項人受天下唾棄,如今再降金賊,從此天下如何還有容身之地?大王,您切莫聽信讒言啊……」
「房學度,你是不是偷偷降了柴進?」田豹在旁挖苦道:「不然怎麼一直想勸大王對抗金人,而不對抗柴進呢?女真人金戈鐵馬咱們是見過的,可是那柴進卻光聽過一個名頭,他要是能打贏金人,又何須咱們幫忙……」
田彪輕笑道:「就是,你們也說北去西夏搶地盤是權益之計,那為何不依附在金人羽翼之下?這樣不比自己去搶要省事好多?」
「投賊和自己靠本事去奪能一樣?」房學度眼神冷冷的掃過田豹和田彪,最後落在一直低著頭未發一言的田虎身上。
「大王,您說話啊。」房學度急道:「那石敬瑭投靠契丹,最後惹得天下唾罵數百年,難道您要重蹈覆轍麼?」
話音落下,田虎的頭緩緩抬起,擠出一個笑容道:「愛卿莫要心急,咱們這不是在商議麼,此事事關重大,本王一時也拿不定主意。但是愛卿放心,寡人記得在西夏寄人籬下的苦……」
這話讓房學度和鄔梨長出一口氣,能記得在党項人那受得委屈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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